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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奉茶

    入宫前,卫斐曾经认真地规划过好几种深宫生涯行为指南。

    但无论是“张扬肆意、艳冠群芳”,还是“人淡如菊、不争即争”,抑或者“天真烂漫、痴心不悔”……在卫斐的策划里,这些人设都免不了要历经“一入宫门深似海”、勾心斗角背刺捅刀、被人害再害人,一步步慢慢黑化,逐渐登上权力巅峰。

    这里面中心思想其实也就一个字——“斗。”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所以从进宫以来,卫漪一直在悉心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同期的每一位竞争者,事无巨细,耐心分析,从衣食住行到行事作风,追着每一点待人接物的蛛丝马迹,一笔一画细致描摹起每一位宫嫔的人物心理。

    而这一举世无双的伟大功业,在皇帝离开洛阳的第二十日,终于无奈搁置了。

    ——盖因在卫斐作五美图那日后过去不久,太后果然又重新召见了她们,而不知因从哪里所起的风声,竟使得太后和颜悦色地向卫斐讨要了那副五美图过去,品鉴一二后,又主动提起叶子牌之事,大方地允了五女那点闲暇时的“小消遣”。

    便正是自这里起,事情就开始陡然不对味了。

    卫漪与梅如馨臭味相投,日日缠着李琬一起玩牌;卢依依是个耳根子软好说动的;云初姒见人多也忍不住过来探头探脑,她虽然少下场,但极喜欢围着卫斐团团转,但凡卫斐做点什么,她便都要亦步亦趋地跟着学习一二。

    这几个人很快便组成了固定的牌搭子,回回都要挑承乾宫东侧殿来消遣,美其名曰此处风光最好,实则贪图卫斐高超画技,只想再“美”一回。

    卫斐在旁支着画架,一日,两日,三日……到第五日,默不作声吩咐宫人将画架收起来了。

    卫斐是不觉得日复一日地看着差不许多的牌景,又能再多琢磨出来几分众女各自的脾性特点了。

    众女大为失望,但也纷纷表示可以理解,并盛情邀请卫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来写首词、或是奏个曲?

    卫斐面带微笑,直言拒绝,内心默默想道:她们倒至少还没敢让自己来再跳个舞。

    皇帝离开洛阳南下巡视三个月,这五个女人就真的打了将近有两个半月的叶子牌,在卫斐的承乾宫东侧殿里。

    卫斐面上淡淡微笑相迎,内心已然彻底自闭。

    太后看后宫一片风平浪静、姐妹情深,却是十分满意。

    以至于当皇帝北归的讯息传来时,卫斐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期待之情好像也半点不比日夜盼望儿子归来的太后娘娘少多少了。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归洛的前一天,卫斐一行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懿安皇后宋瑶再一次出现在了众女眼前。

    这一回,她是带着先靖宗皇帝的遗腹子一道来的。

    太后对孙儿喜爱异常,让宫人把大孙子抱到榻上,慈爱逗弄,喜欢得不得了。

    众女依次上前请安罢,便又识趣地纷纷夸赞起小皇子的可爱聪颖来。

    太后听得高兴,加之到底年纪大了,精力稍有不足,第三次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后,抬眼粗略一看,顺手就叫招了众女里长得最娇憨可爱、看上去童心烂漫的卫漪过去,让她拿了拨浪鼓陪小皇子玩一阵儿。

    卫斐的心当即高高地提了起来。

    好在卫漪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掉链子的,慈宁宫里、两后面前,卫漪深深地吸了口气,抛掉以往浮躁,拿出二百分的专心致志来,代太后小心翼翼地陪着小皇子玩闹了一阵。

    太后瞧得满意,遂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卫漪一惊,立时放下手中物什,半蹲下来福身请礼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嫔妾卫氏阿漪,‘清漪碧浪远浮天*’的漪。”

    因太后倚坐在榻上,卫漪为免失礼,刻意蹲得更低了些,不妨也因此叫小皇子

    注意到了她耳垂上缀着的那亮闪闪东珠,好奇地凑过去,小手一抓,握了个严严实实。

    再动手一拽,一阵钻心剧痛浮起,霎时疼得卫漪额上冷汗直冒,脸色唇色齐白。

    卫斐微微色变,就要上前。

    “不碍事的,”卫漪怕姐姐关心则乱、情急失态,忙强忍下痛摆手婉拒道,“既是小殿下喜欢,嫔妾这就摘了送与小殿下。”

    说着作势就要将东珠耳铛取下来。

    “不可,”还不待太后和懿安皇后发话,卫斐第一个断然否道,“你这东珠太小,万不可叫小殿下拿去把玩。”

    卫斐之所以这么心急抢话,是观太后模样,显见也没想到这一点,等万一太后真点头赞许,自己却是不好再多言了。

    那一旦小皇子真把那东珠耳铛吞了咽了,出了什么事情,无人敢怨怪太后,却定是要拿了卫漪的不是。

    卫漪果然愣住,犹豫地停下了手。

    “静枫,还不快过去帮卫淑女一把,”直到此时,坐在一旁的懿安皇后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女官过去吸引了小皇子的注意、将卫漪解救出来,然后意味不明地多瞧了卫斐一眼,低低感慨道,“卫贵人果然兰心蕙质,机敏过人……很有几分元淳贤妃昔日风姿。”

    卫斐脸色霎时一僵。

    但也只有仅仅那么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几乎叫人怀疑自己眼花看岔了。

    “懿安皇后谬赞,”卫斐福身行礼,只作丝毫不知元淳贤妃其人,羞怯不安道,“嫔妾不过在家中时曾与今日一般,被小侄子瞧上过耳饰,其时也想取下送给小侄子,被嫂嫂严词呵斥了,这才一直记在心上。”

    卫斐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了这位懿安皇后的眼,难道当真叔嫂关系一般?竟足以叫她如此苦心积虑地在太后面前抹黑自己一把。

    但卫斐也不是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菩萨性子,懿安皇后敢暗指她如元淳贤妃一般心思太重、恐日后所图不小,她就敢当即以事讽事,暗刺是她这个作母亲的不经心,才会叫自己第一个开口道破其中不对。

    如此一来一往,太后瞧谁的眼神都不大好了,二人也算得是两败俱伤。筆趣庫

    翌日皇帝回宫,太后亲至明德殿面见皇帝,母子俩屏退四下长谈一场,应当闹得也不甚愉快,总之太后娘娘出来时,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愤然与满意的神色,微微冷笑着回了慈宁宫去。

    不难猜测,母子俩经过一番争执争吵,最后应当还是皇帝退了一步,躲无可躲地接受了太后严词强令的某项要求。

    果不其然,当晚,张福平便小心翼翼地来向卫斐禀道:“启禀娘娘,陛下今个翻了永和宫沈贵人的牌子。”

    卫斐笑了笑,倒也无甚惊讶,只道:“那我们便先歇了吧。”

    想想也是,皇帝逃出洛阳躲了三个月,而今既终于回来了,再没有朝政作筏子,太后定然非得按着他的脑袋昭幸一个宫嫔不可。

    至于首夜承宠之恩……想来太后也曾在沈韶沅与卫斐间犹豫多时,正如付嫔昔日所言,一个是春花之貌,一个是秋月之姿,恐怕连太后也摸不准自己儿子到底更爱哪个口味。

    是懿安皇后那若有似无的一句感慨,帮太后娘娘直接下定了最后的抉择。

    ——元淳贤妃出身微末、父母早亡,早年为生计所迫卖身教坊司,只是一区区舞伎,但因得了先光宗皇帝宠爱,一路破格赏赐晋封,最后甚至位列四妃。

    卫斐也同样出身尔尔,父母早亡,虽不至于沦落教坊司,但她也同样曾以一舞名动荥阳。

    以上都还不算毒,最毒的是,元淳贤妃为先光宗皇帝诞下了皇六子,聪敏俊秀,与他母亲一般,深得先光宗皇帝喜爱。

    朝野风闻,光宗皇帝甚至不惜为爱妃爱子动过废黜东宫之意。

    虽然最后并未成行,但这颗刺,怕是早已深深地扎进了太后心中。

    卫斐微微叹了口气,唯一还算庆幸的是说这诛心之言的是本身就不甚受太后待见的懿安皇后……太后恐怕会因此稍稍别扭一下,但绝不至于仅仅因为懿安皇后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感慨,就彻底恶了卫斐去。

    卫斐怀着满腔复杂心绪躺到床上,想罢太后又想其他,皇帝回来了,后宫不会再像前三个月般一池死水风平浪静,她那举世无双伟大功业也该再继续进行了……

    许是心中思绪太杂,卫斐一整晚都没睡太好,清早到得慈宁宫请安,略略一瞅,嗬,几个大熊猫。

    看来早先的恭善友好也只是因为可争之人不在、没有可争之物,沈韶沅一承宠,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卫斐瞧遍面色都隐隐不大对的几位,心有恻然,暗道不是自己作那出头的椽子,倒也不算坏。

    片刻后,沈韶沅也到了,面色平静,不喜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