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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美图

    还未承宠便已失宠是种怎样的体验?

    皇帝离开洛阳的第三日,卫漪与卫斐感慨道:“咱们陛下可真是位心忧天下、励精图治的有德之君。”

    ——概因皇帝南下的缘由此时业已在宫中流传开来:今年春暖得早,冰消雪融之后,黄河水迅速涨起,两岸地方防备不及,已有零星遭灾的实例报来。皇帝那日在明德殿与左中丞议堤坝事从早至晚,实在放心不下,最后索性果断决议:亲自带人沿河岸一路南下,巡视地方。

    帝王出行,本是举朝随之而动的大事。但今上还身为瑞王殿下时便早先养成了仗剑□□四方的习惯,时不时便要销声匿迹一段日子,谁人也找不见,直至他惩恶扬善的威名先一步流传回洛……而待得众人后知后觉他早先是去了何处时,他却已翩翩然重回了大众视野。

    几次三番下来,连他亲爹、先光宗皇帝都被磨得没了发脾气的兴致,更不提后来靖宗皇帝即位,更是再无人掣肘他这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所谓愈演愈烈,不过如此。

    但有些事,身为瑞王殿下可以做得,身为一国之君却再做不得。

    皇帝未必愿意清清楚楚地认识这一点,但他身边有个时时追着叮咛嘱咐的太后亲娘,硬生生被按着半步不动地憋屈窝在洛阳城里一年余,那颗外出的心早已按捺不住,又恰逢他抗拒万分的新人入宫……

    皇帝这一手先斩后奏玩出来,太后第一个遭受重击,直接被气得小病了一场。

    当然诸多隐情,卫氏姊妹是并不完全清楚的,一直到皇帝离开洛阳的第十日,卫漪才慢慢回过味来般,蹙着眉与卫斐抱怨道:“陛下好是好,但这样一句话不留说走就走、连看我们一眼都不曾……朝政可真有那般急么?”

    卫斐只清浅一笑,顺着卫漪先前的思路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陛下重百姓而轻美色,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你我该与有荣焉才是。”

    “斐姐姐,你说,”卫漪却自觉已没那么傻了,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与卫斐偷偷咬耳朵道,“陛下和太后娘娘真的是亲母子么?”

    卫斐惊讶扬眉:“怎么会如此想?”

    “我眼瞅着,”卫漪郁闷又不解地小声嘀咕道,“陛下怎么像是在跟太后娘娘打擂台啊?”

    “太后娘娘给他选妃,他不看;太后娘娘请他亲至慈宁宫,他不来;你我新人入宫第一天,他直接跑了。”

    卫斐伸出一指,轻轻按在卫漪唇上。

    卫漪霎时息音。

    “切不可如此胡言乱语,”卫斐淡淡道,“太后娘娘与陛下自然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子。不然你想,太后娘娘前脚刚花费半年、耗众多资财广选天下适龄女子充盈后/庭,后脚黄河决堤,百姓遭灾……于太后、于陛下,又该落得个怎样的声名?”

    怕正是因为此,太后而今才只是气得“卧床静养”,却不好直接当众发作。

    “原来是这样!”卫漪恍然大悟,须臾后,又不由奇怪道,“可我怎么感觉太后娘娘也没多高兴啊……”

    “许是心忧陛下安危吧,”卫斐面不改色地指鹿为马道,“虽陛下愿为太后娘娘如此,然涨潮的黄河水又得是何等的凶险,太后娘娘心系陛下,怎么能高兴起来。”

    以卫漪那藏不住话的鲁莽心性,若不忽悠得她信以为真,以后有的是她祸从口出的时候。

    果然,兴许是因卫斐的解释在卫漪那里太过权威而显得无懈可击,也可能是因为卫斐从头到尾一以贯之的冷静感染了她,卫漪终于不在张口闭口陛下太后,反心大地开始学着在这“皇帝不在、太后不管”的清闲日子里给自己找乐子了。

    皇帝离开洛阳的第十三日,卫漪来承乾宫拜见卫斐时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亲亲热热地与和她同住广阳宫的才人李琬一道,并十分热情地为二人互相引荐。

    李琬是五姓七望里的陇西李氏之后,且乃其嫡支长房之女,正儿八经的世族女子。其父官至正四品甘肃宣慰同知,八个新晋秀女里,论家底,怕是只有沈、宋二人能与她一较。

    面对卫斐,李琬也完全表现出了一个世族女子应有之色,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待人接物耐心细致,是个面面俱到的紧密性子。m.

    而卫斐也在见着她的第一眼便迅速地回忆起:此女便是在宫门前有太监来催时,第一个反应过来出口打破僵局、为不在场的沈、宋二女圆场之人。

    这段日子以来,皇帝不在,太后郁结之下也没有心思再见她们,干脆一道口谕免了这后宫所有人的晨昏定省。还未承宠便先失宠,众新晋秀女对彼此的脾气秉性又尚不清楚……在这片诡异的失意与平衡里,新晋秀女们大多安安静静闭门不出,生怕与哪个起了争执龃龉,再传扬出去,触了慈宁宫的霉头,成了新人里的第一拨笑柄。

    故而,李琬此番主动前来,至少交好的诚意是足够的。

    卫斐从不是让人下不来台的性子,旁人与她三分敬,她便至少回上三分,三人坐在承乾宫东侧殿开阔的小院里天南地北地闲聊一场,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过去。

    如此消磨了三天时间,第四回来的时候,李琬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副三寸长、一寸半宽的长条牌来,由上好的丝绸与宣纸裱制而成,上有由木刻板印的诸多花色、图案。

    “枯坐无趣,”李琬笑盈盈道,“不如我们来玩叶子牌吧?”

    卫漪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卫斐下意识伸手却拦,却因所距之远差了几寸远。

    下一刻,卫斐便眼睁睁地看着卫漪欢呼出声,一个飞扑过去,将李琬整个人熊抱住,开心得起结巴道:“玩!玩!天知道我有多久没碰它了,这些时日这么无趣,有这等好东西,李姐姐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卫漪高兴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李琬却还十分端得住,笑容分毫不乱,只十分纵容宠溺地看着卫漪忙前忙后地招呼人摆出位置来。

    直到卫漪安置了一半,李琬才方觉不对,惊讶地看向卫斐,不解道:“卫贵人不一起么?”

    卫斐笑着摆了摆手,只道:“你们玩吧,我已多年不碰了。”

    叶子牌玩法繁多,二人、三人、四人、五人皆可玩,场上择一人坐庄,洗牌、分牌后翻开规定张数的牌放于场中,与座者轮流出牌,所出牌若与场上翻开之牌同类或同色,此二者收归自己得分;若对不上,所出牌便被留在场中……如此依次进行,直至全部翻完,以得分高低计胜负*。

    简单来说,对卫斐而言,叶子牌就意味着一件事,要算。

    对于一个从小学珠心算、经历高考又专修过高等数学的人来说,让她与一帮古代土生土长的姑娘比算数……能输才是见了鬼了。

    卫斐自熟悉了叶子牌的玩法,但凡上场,从未输过。

    “斐姐姐她不玩这个的!”卫漪玩瘾挺大,胜率却只能说是非常一般了,她是知道内情的,一听李琬有邀请卫斐一道下场的意思,当即色变,果断摆手拒绝道,“她许多年不玩了,李姐姐,就我们两个吧,别再惹她破戒了。”

    “只我们两个人,又得择一坐庄,且庄家还能优先选,”李琬无奈道,“那这还玩什么呀。”

    卫斐明显看得出来,李琬想玩的欲望已经减少了至少六成。

    “说的也是,那李姐姐稍等一等,”卫漪却正在兴头上不怎么会看人眼色,想也不想便站起来道,“我再去拉一个人过来!”

    不待李琬张口阻拦,卫漪已经兴致高昂地跑出了东侧殿,片刻后,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本就在西偏殿里关注着这边的云初姒哄了过来。

    李琬见得来人,脸色立时愈发冷淡了。

    更火上浇油的是,云初姒人来是来了,但先前兴许是卫漪激动之下没与她说清楚,也可能是她自己没理解到,直到被拉到桌边、道明规则,云初姒才惊惶失措地连连摆手道:“不,卫淑女这不行的,叶子牌是什么……我不会玩呀。”

    卫漪傻眼了。

    李琬低低地叹了口气,已经作势要把牌收起来了。

    “不会可以学呀,”卫漪仍不愿直面现实,垂死挣扎地拉着云初姒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这个玩法很简单的,玩两遍就上手了,来嘛来嘛。”

    云初姒瞧了瞧不远处的卫斐,又看看淡然微笑的李琬,神色不免踌躇起来。

    卫漪一看有门,当即更为热情地游说起来。

    云初姒十分犹豫,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算了吧卫妹妹,”最后反是李琬先叹了口气,无奈指出,“只我们两个,加一个原先从没玩过的云更衣……这样的三个人,玩也玩不出个什么意思。”

    云初姒神色讪讪,一时更不敢再开口了。

    可把卫漪郁闷死了,原先在卫家时,为了准备选秀,五太太一口气狠狠发卖了好几个敢阳奉阴违、再带着她玩叶子戏的丫鬟婆子,之后一直到进宫,卫漪都没有再碰过牌了。

    现在李琬都亲手把叶子牌在她眼前摆了出来,这要是让人再收回去了……一想想这场景,那简直跟生生挖了卫漪的心一般难受。

    “对了,还有卢姐姐呢!”不然怎么说逆境激发潜能呢,卫漪难受之下,灵光一闪,突然激动道,“建章宫的卢姐姐,我前几天偶然与她碰见聊了几句,是个极温婉随和的性子,且她自小与父亲一道待在洛城,肯定是会玩叶子牌的!”

    “李姐姐,你再稍等等……你们先坐着,我马上请她过来!”

    语毕,卫漪铁了心不给任何人阻拦她的机会,直接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卫斐叹了口气,抬眼与李琬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片刻后,又纷纷无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