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四,梦

    黄昏的时候,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幕。

    北山炭窑的工人们已经干完活,都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只有一个老妪放下了做活的工具,挑起两只大簸箕在山上拾柴火。

    正拾着,林子里忽然跑进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来,一见到老妪,就急冲冲的叫道:“不好了林家婶子!你家那闺女落河里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老妪手中的柴火‘嗒’的落到地上,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跟着那妇人下了山。

    回到镇子边小茅屋里,桃绛雪已经给人背了回来,人冻得脸色乌紫,已经不省人事了却还在不住发抖。

    她婶娘一见之下,脸色瞬时煞白,冲进来抱住桃绛雪就哭,“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跟进来的妇人忙说道:“你别急着哭呀!周家婶子已经煮了姜汤给绛雪喝了,现在正烧热水呢,咱们赶紧给孩子洗洗,兴许救的回来!”

    桃绛雪的婶娘赶紧应了声,抹着泪站起来。

    几个妇人手忙脚乱的将桃绛雪弄到木盆里,用热水泡起来,一边揉搓着,一边听那妇人说着:“这孩子,真是命大,大冬天的落河里,也还没给淹死。我家大生说呀,他赶到的时候,这闺女都快飘到那丹江里去了,好在这闺女死死抱着河边的一根树根,才没给冲走,要不真冲到那丹江里,那哪还寻的着人呀!”

    桃绛雪她婶娘忙抬头:“绛雪怎么会落河里的?”

    “这谁知道呢。”妇人道:“我家大生说呀,那会儿他正在镇子外边扎草垛子呢,就听到有人叫落水了,他赶紧丢了木叉跑过去一看,那卫家的少爷说是你们家绛雪落河里了,当时大生见人都飘不见了,哪来得及问呀!赶紧就去追了。”

    “卫家少爷?”婶娘奇怪的问:“怎么是,卫家的少爷?”

    “听说他们在河边玩儿,看到你家绛雪在附近放牛,放着放着,不知怎么就落河里了,说是这么说,谁知道究竟是……”妇人说着说着就顿了下,后面的话没有再说,摆了摆手,“这些说来没用,好在孩子还活着。”

    婶娘怔了会儿,忽的哭出来,一巴掌轻轻拍在桃绛雪背上,“都跟你说不要去做活了,你还去放牛!你这孩子……”,哽咽了两声,又赶紧抹了把泪,替桃绛雪揉搓冻僵的手臂。

    几个妇人一起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让桃绛雪喘过了气,虽然脸色涨的通红,但好歹是恢复了人色。大伙儿松了口气,帮着林婶娘将桃绛雪弄到床上,又收拾了屋子,忙到天黑才离开。

    夜里桃绛雪发了高烧,林婶娘摸黑去买了药,煎给她喝了,却一直不见好转,仍是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她婶娘心焦如焚,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半夜里,万籁无声。

    明亮的月光从窗棂缝隙透进来,让这间小茅屋微微有一丝光亮。

    林婶娘体力不支,握着桃绛雪的手睡着了,而桃绛雪依旧沉沉的睡着,屋里静的只有呼吸声。

    昏暗中,有一丝淡薄的光缓缓的从桃绛雪床下透出来,飘飘忽忽的融入浮在黑暗中的一缕月光之中,半响,又溢出来,轻轻的落在桃绛雪的床上。

    正被高热折腾的神志不清的桃绛雪忽然间觉得脑中一凉,恢复了些许意识。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到一阵哭声,呜呜咽咽,低沉喑哑,又有些遥远。

    她以为是婶娘在哭,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片白亮的光刺痛了眼。

    她一时不能适应,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许久许久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眼前看到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小茅屋,而是一片草原。

    一片她从未见过的草原。

    草原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湛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荒草。

    还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呜咽吹过,带动荒草沙沙作响。

    桃绛雪怔住,原来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哭声,而是这里的风声。

    然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

    桃绛雪四下望了望,苍穹环盖,荒草连天,这片荒原上空寂而又苍凉,除了风,似乎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她只感觉那微风轻轻吹拂,透过她的身体,飘向远处——她似乎是空荡荡的。

    她诧异的低头,发现自己没有形体,就仿佛是停留在半空的一抹空气。

    或许是在做梦吧?

    她这样想着,但又觉得那透体而过的风却无比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清新的风中夹带着一股巨大的苍茫,好像是从久远的过去吹拂而来,荒草间沙沙的摩挲仿佛是这里恒久不变的唯一声响。

    这一片不知为何处的荒芜天地,也如同这风声一样,亘古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