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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焚尸炉

    那青冈石上的咒印怎么这么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麟飞走后,夜漓一夜未合眼,白天看到的一切反复在眼前浮现,让她千思万绪,一直处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只觉得头昏脑涨,她不睡不要紧,这具皮囊得休息啊。

    鹤青也醒了,他躺在里侧,不得已要从夜漓身上翻过去才能下床,夜漓故意装睡,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张开一条缝,饶有兴致地欣赏鹤青拧巴的动作,心中暗笑。

    他起个床都如此纠结,犹豫着是先伸胳膊呢还是先伸腿,这姿势好像怎么都不够雅正,又不愿意叫醒夜漓,踌躇半刻,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侧过身,右手撑在夜漓的右肩旁,右脚从她腿上跨过去,正进行到一半,夜漓的眼皮似乎动了动,又吧唧了几下嘴好像要翻身,鹤青整个人都僵住了,架在那儿不敢动,生怕夜漓在这么尴尬的状况下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见夜漓依旧沉睡着,这才继续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长吁了一口气,出门去了。

    鹤青一走,夜漓便睁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起床洗漱完,发现李媛也已去了行乐舫,家中只有三个孩子和李婶还在,李婶端来粥饭,她吃了几口,只觉得清汤寡水的不对味,这会子要是有酒就好了。

    夜漓一边吃一边问李婶:“今日可还去衙门了?”

    李婶摇头叹息:“得开门做生意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喂呢。”

    况且仵作的停尸房可没这么多空的地方,算算日子,她大儿子的尸体今日就会被送去衙门的焚尸炉焚毁,再送回来的,就是一堆连模样都认不出的骨灰了,也没什么可看的。

    夜漓打了个哈欠,心绪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不知鹤青去哪儿了,心里闷闷的,饭毕,便也出了门,边想边走上街,不知不觉走到县衙后门。

    原先她不太懂,人间的府邸都不大,最豪华气派的也不过如此,跟冥界的完全不能比,县衙这么点点地方,为什么还要搞个后门。

    殊不知这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有阴必有阳,有光就有暗,有的事儿能敞敞亮地过了明面儿,有些阴损的勾当却见不了光,或是官商勾结,或是聚群结党,或是草菅人命,或是偏袒徇私,人只要在其位,哪怕再小的官职,总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种时候有一个“后门”,就显得极为重要了,暗箱操作起来自然方便不少。

    当然运尸这种事情,凡人嫌晦气,大多避之不及,所以也是从后门走的,每日过了申时,就会有盖了白布的尸体被人从后门抬出。

    夜漓刚走到后门,正巧遇上一批,便悄悄跟了上个去,鬼使神差一般,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想去焚尸炉一探究竟。

    没走几步,她便跟着挑尸的担子到了一处隐秘的暗门,只见抬担的小役和门口官差附耳低语了几句,官差便带他进去了。

    这浓烟滚滚,气味呛人的地方,应该就是焚尸炉了,此处一般鲜有常人会来,所以看管得并不严格,夜漓趁机混入,已经是下午了,焚尸炉外的地上还放着十多具等待烧毁的尸体。

    “诶诶诶,你是什么人?衙门重地,你进来做什么?”夜漓刚进门,没走几步,便被喊住了,她立住一看,叫她的正是门口的那个官差,夜漓立刻装成苦主,哭道:“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妹...弟弟来给你收尸了,你的命好苦啊,死得不明不白...弟弟不将你收敛,只怕你真的要成孤魂野鬼了...”

    她也不是真哭,就在那里干嚎,根本流不出来眼泪,夜漓想,她留在人间的话,要做戏子挣口饭吃是不成了,这蹩脚的演技实在拙劣,果然,官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是见惯来闹的了,根本懒得搭理她,推推搡搡着说:“走走走,哪来的小乞丐,这儿只有尸体和骨灰,没有你哥哥。”

    夜漓的这具身躯瘦弱,被官差推得步步后退,眼看就快要被赶出门外,夜漓抬眼,轻轻瞟了那官差一下,官差就立刻像失了魂似的,双臂垂下,双目失神,还变得亦步亦趋,极为听话。

    她方才所使的叫摄魂术,是她与冥界中一个叫晏姬的鬼魅所学。

    晏姬是在鬼王洛梓奕身边呆得最久的一个鬼魅,谁都不知道她的修为有多深,只知她前世是一个狐妖,还是极为稀有的九尾白狐,狐族于摄魂夺魄一术本就最为在行,死后成了鬼魅,更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之抗衡。

    摄魂术精妙绝伦,好入门难精通,夜漓跟着她学了百十来年,便是只学得些皮毛,也尽够用了。

    夜漓向官差发问:“前几日死在福安庙里的那具尸体,现在何处?”

    官差木讷地指了指她身后的一间焚尸炉。

    夜漓说:“带我去看看。”

    这官差似乎位阶不低,焚尸间的火工们见到他齐齐行礼行礼,其中一个搓着手谄媚道:“长官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这个污糟的地方,您小心着些,别脏了您的鞋。”

    那官差眼下失了魂,夜漓不下指示,他便什么话都不说,如同中了傀儡符一般,好在火工们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夜漓附身查看地上的尸体,问道:“每日都有这么多死于非命的人被送来这里吗?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几个火工互望一眼,察言观色,他们见官差面无表情,并未开口阻止,火工们有些吃不准夜漓的身份,因她是与官差一同来的,也不敢得罪,只得据实回答:“大多都是一些流民,乞丐,无家可归之人。”

    看那些尸体的伤痕,大多是被割了脉,抹了脖子,或是被什么利器贯胸而死的,无一不是死状极惨,虽然被清理干净了,但基本可以肯定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另外还有几具尸体,死法则和李媛的弟弟一样,浑身上下虽无伤口,但整个人都干瘪瘪的,形容枯槁,身上没有一点血肉精气。

    “这些人可都经仵作验过尸,衙门可有查找凶手?”夜漓继续问道。

    火工回答:“不曾。”

    “为何?”

    “县官老爷说死的都是流浪汉,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来报案或是认领尸体,无从查起,衙门人手有限,所以...”

    和李婶说得差不多,夜漓也猜到了。

    这话听着是没错,但细细追究又颇为蹊跷。

    这明显是利用焚尸炉毁尸灭迹啊。

    父母官在一方只手遮天并不足为奇,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利用金陵衙门到底是要掩盖什么事实?

    夜漓掸了掸身上的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起身离开焚尸间,走到一静谧之地,解开官差的离魂术,他一恢复神志,张口便要大叫,夜漓一掌劈晕了他。

    她继续一边思索一边闲逛,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又踱到了福安庙前。

    夜漓想,那不如就顺道进去再探访一番,昨日与鹤青同行,不好施展。

    想着便走上前,离福安庙越近,夜漓越注意到今天的破庙尤为古怪,平静得不同寻常,连那股沉重的阴煞之气都没有了,她虽心中生疑,却没有停下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了。

    走到门口,夜漓犹豫了一下,还没推开门,忽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整个人就像是被破庙吸进去了一样,等反应过来人已在庙门内,接着,“轰”地一声,身后大门关闭,封得严严实实的。

    最奇的是,夜漓发现自己居然脱了肉身,变成了魂魄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