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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这乡村酷拽大三轮非常带劲,抑或是它的司机技术高超,总之不出半个小时二人就到了山脚下。八达岭是条很长的山脉,而蹦极处在山尾,一个比较低的断崖上,下面有一处村落和一方大湖。这里的山与别处不同,植被稀疏,露出粗犷的灰白山石,在阳光下非常耀目,有一种原始美感,好比从地上横长出一块巨石,爆裂开来堆成此山。

    眼前若是这番景色,确实能联想出诸如匈奴铁骑、汉将寒兵的硬朗故事来,赵维宗初初登临崖顶,确实也是心潮澎湃。但有种人叫“眼前怂”,他赵维宗偏偏有点这个毛病,眼见着前面排队的或成双或单人的冒险分子往脚腕和腰上绑好挂绳,再一个接一个蹦下去,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是排队被赶下开水锅的肥鸭,竟有些踌躇起来。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爬黄山,那种总觉得要一脚踩空的恐惧。

    偏巧此时正排在他们前一位的那对情侣出了状况,女的估计也是害怕了,直接蹲地上哭了起来,这让赵维宗越发觉得自己要面临的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几乎要产生共情,但要他蹲下哭?别逗了,哪怕是跟春水说自己害怕,他都干不出来。

    孟春水看出他不自在,遂安慰道:“没什么恐怖的,待会儿把绳子绑好,我再给你检查一遍。”

    “真的吗?你以前玩过?”

    “我玩过,”孟春水耐心道,“而且这个地方是开发好的,不像老外喜欢玩的‘野蹦’那么玩命,从没听过谁在这种小矮山上蹦极摔死,说实在的,比走路上被车撞死几率还小。”

    “……”

    “而且你看,下面就是个湖,大不了就是掉水里呗,况且咱俩绑一块,我还给你垫着。”前面哭泣的女孩被她男友拉一边擦眼泪去了,孟春水一边说着,一边把赵维宗往准备台上拉。

    双人蹦首要的一点就是两人紧抱在一起,绳索之类的都是俩人一块绑,这么做的缺点是,由于上半身没有固定措施,如果二人在下落过程中被剧烈的冲力打散,那感觉就会非常痛苦。

    工作人员给俩人绑绳子的时候,赵维宗又道:“其实我真有点怕。”

    “你不用怕。”

    “我怕我待会儿抱不紧你!”赵维宗把孟春水往自己身上按,大声道。

    孟春水愣了愣,道:“那要不咱各自单独跳?”

    “滚你大爷的!”赵维宗把孟春水的肩膀箍得更紧了。

    孟春水在他腰上拍了拍:“好好好不逗你了。”

    “要跳了没?跳之前记得数数!”

    “好,你先松手,我不是说要帮你检查一下吗。”

    “我又不要了!”

    这蛮横劲儿倒和他妹妹有的一拼,孟春水如是想,他感觉到自己大臂上沉沉的压力,以及身前紧贴的、正在剧烈起伏的身体,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朝着嘴边赵维宗的右耳道:“那我数了,1——2——3——跳!”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甚至感觉不到坠落,赵维宗只觉得有大把不可追溯的未知从他身旁流过,而怀里的则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睁不开眼,只能张大嘴巴,用所有的心肝脾胃肺去大叫,于是风像箭一样穿身而过,又像火一样在他身边爆开。

    如果说时间是可以压缩的,那短短几秒就是千年,千年被运上月球,又跳进手指间钻过的风里。直到失重感消失,脚腕被绳子绷紧,这一千年过去,新的纪元到来,赵维宗睁眼,用一个倒立的姿势打量世界。

    下面数十米处是夕阳下粼粼的湖水,又好像伸手就能碰到。他们像钟摆一样悠闲地晃荡着,山崖上的世界已静止,只有风声还在低低萦绕。

    “好玩吗?”孟春水的刘海都倒过去,露出额头来,看起来很新鲜。

    赵维宗喃喃道:“好玩,其实,刚才死了也无所谓。”

    “你——说——什——么——”孟春水拖长声音,暂时的耳鸣让他没能把赵维宗的话听真切。汜减ZcW*R*g汜

    赵维宗大笑:“我说——刚才如果咱俩一块死了——也挺好!”

    孟春水也大笑,笑得闪闪发光:“你不会死的,永远也不!”

    赵维宗看得呆掉了。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感觉天上仿佛有洪水般的云流过。他抱着孟春水,像抱着一团幻象。耳边有个充满迷惑性声音告诉他,如果他们长久地四目相对,山石就会迸出闪电,如果十只手指相触,水里就会流出岩浆,如果目空一切放声大哭,天上就会落下金色的仙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