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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霁雪初融否?(上)

    午夜。

    雨势刚停,浓浓的夜雾中传来几声清晰的鸦鸣,浮动着些许感伤的意味。

    东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宋机撑了把伞,匆匆从马车上下来。

    他平日里优雅的风度不在,胡子茬儿没刮,宫绦未佩,连衣襟上都溅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点子。

    “晋世子!”

    宋机躁郁地挥挥手,“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陈溟眼球憋得通红,艰难地摇摇头。瞧那硬汉子的模样,竟像是快要崩溃了。

    “不太好。”

    宋机皱着眉头,随陈溟隔着窗户看了一眼。

    床榻上的男人还昏迷着。

    他浑身缟素,厚厚的纱布裹着左肩,缟素下微微渗了一层血。

    透着窗棂只能窥见他面色惨白若雪,无意识地阖着眼睫,无意识地翕动着唇角,无意识地吐纳,连指尖的微颤都是无意识的。

    宋机扶额,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宋机这几日一直在协助父亲晋王抵抗叛军,也不曾合眼。

    他听说了太子提前回朝的消息,忧心不已,后来又听说淮南王被太子一箭穿心,叛乱已平,又放下心来。

    没想到事情还是闹成了这样。

    “怎么回事?”

    陈溟一言难尽,骨节快要捏碎了,那紧皱的眼角里,只含着对某个人无尽的恨。

    宋机稍稍恍惚。很快,他明白了什么。

    “太子妃呢?”

    陈溟黑着脸,似乎连提起这个名字都不愿,嘴巴只是斜斜地撇了撇房檐下。

    不单陈溟,此时东宫的所有人皆沉默含泪,矛头若有若无地指向某个人。

    宋机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房檐下,阿弗正蹲在那里。

    她像是一株无骨的枯木,蜷缩在那里,手臂抱着膝盖。她的头深深地埋着,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顺着房檐滴在她的身上,把她额前的发丝湿了透。

    姑娘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样子很是狼狈,连肩头的颤抖都是微微的,仿佛不敢大声抽噎,怕引来

    他人的烦怒。

    “你们没让她进去?”

    宋机略带指责地问着,“她还有着身孕,你们知道么?”

    阿弗有孕的事,还是沈婵透露给他的。

    陈溟等人微微惊讶了一下。

    “她有了身孕?”陈溟闪过一丝悔意,随即脸色又阴沉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世子,请恕罪。属下……属下实在无法容忍一个伤太子者……还、还……”

    宋机叹了口气,扬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陈溟自幼便跟在赵槃身边了,那种深刻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之间的情谊,宋机是懂的。

    看着自己悉心守护的主子蓦然受了如此重伤,陈溟隐忍到现在,已经算是脾气很好的了。

    宋机来到东宫,一来是照顾太子,二来是照顾太子妃——这还是沈婵百般要求的。

    如今太子沉沉睡着,见那小姑娘独自一人孤寂地躲在角落里垂泪,宋机着实有点不忍。

    不管怎么说,阿弗和赵槃之间,还经历了那么多,宋机都是看在眼里的。

    若说阿弗真对赵槃一点感情都没有,他怎么也不会信。他不相信赵槃那般掏心掏肺了这么许多时日,一点都捂不热阿弗的心。

    宋机无奈地摇摇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阿弗走了过去。

    姑娘好像感觉到了宋机,抬起那双肿如水蜜桃的双眼,呆滞地看着他。

    不过她也没说话,又似根本说不出来话,只是没了魂儿似地睁着眼睛。

    也难怪。

    常人若敢伤太子,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没被拖去大牢已经是开恩了,哪里还能得到什么好脸色。

    宋机拍拍她的肩,道了句,“起来吧,地上凉。”

    阿弗牙关颤了颤。

    从姑娘那凌乱的发丝和斑驳的泪痕来看,她应该是悔了。

    但这悔又是无言的,又是隐晦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宋机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讲给阿弗听,见了姑娘这副模样,蓦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狠话他不忍心说,不轻不

    重的话,说了估计她也听不进去。

    宋机不是第一次跟阿弗打交道了。

    算上前几天勾栏的那场风波,两人也算是彼此熟识,甚至算得上半个亲人了。

    阿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遇见别人的事情……譬如帮沈婵抓包那种,就心思活络,敢作敢为。

    然一旦遇上自己的事,总是方寸大乱毫无条理,做出来的事甚至与初衷南辕北辙,叫人都不敢相信是她做的。

    宋机也说不清这姑娘到底是勇敢还是怯懦。

    他终究是局外人,只能看清表面。

    宋机先把阿弗馋了起来,扶到一张椅子上,又在椅子上垫了个蒲团。

    ——有孕的女子是最不能受凉的,他家那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