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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城隍庙摆卦摊的和尚

    起更的时候,殷三腰里悬着铁尺,腋下挎着梆子,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摇着蒲扇,跨出了城隍庙后巷的坊丁铺子。

    顺着城隍庙西边的高大红墙,往南而去,踏上了巡夜的行程。

    大业城是座从无到有,新建的都城,真算得上老事物的只有些沿袭了数不清岁月的老习俗。

    城隍庙庙会就是其中之一。

    城隍庙建在西市对面的安德坊内,一应建筑原模原样照搬前朝大秦都城老城隍庙的布局,正殿供奉的依旧是大秦征伐江南诸国的元勋,镇南水军元帅袁定邦,偏殿里文武财神,送子娘娘,药师爷等等,一应齐全。

    朝廷要划地拨款重建城隍庙的消息刚传出,众多居士们便踊跃捐赠,有出钱的,就有出力的,跑关系,出主意,赶着第一批就动了工。

    工部吏员里也有不少居士,规划新城时手一抖,新城隍庙用地就多出一倍。

    比起老城隍庙,大殿,配殿尺寸加宽,更加的恢弘壮观;骑楼,牌坊,照壁也更为宏大,门前预留的地面也极为宽敞,大门左右各留出了大广场。

    庙会依循旧例,每旬逢三,九。

    逢庙会时,庙前广场商贩云集,庙内香客如潮,热闹劲生生压了对面的西市一头。

    便是平常的日子里,也不甚清冷,庙门前的一街商铺都有稳定的客户。

    城内最知名的几家素菜馆子,茶楼,书场自不用说;卖香烛扎纸的,出售文房四宝的,还有既是售卖又是收购文玩古董的琉璃阁,店里进出的人不多,却大多是实心买家。

    经过建城后三四十年的演化,安德坊逐渐成了一座以秦人为主体,自成一体的城中城。

    街面上大小铺子连成了片,巷弄里也藏着数不清的小工坊和货栈、货仓。

    坊市容纳了大量的流动人口,加上本就密集的常住人口,人口数量和密度都排在了坊市首位。

    暮时净街鼓敲响,坊市关门,夜色里的坊市更像是时光倒流了数百年,大秦帝都市井民间的风光重现。

    论起夜里的繁华,能和安德坊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聚集了烟花粉楼的杏花坊。

    相比起杏花坊的夜色弥漫着脂粉气的奢华,安德坊的热闹则是蒸腾市井烟火气,还是怀旧气息浓郁,带着强烈秦人特色的老腔调。

    因为安德坊的独特性,看门巡夜的坊丁的职责也和别的坊大不相同。

    普通的坊市,雇佣坊丁防的是小偷小摸,坊丁巡夜的路线走的是暗街暗巷;而安德坊的灯火彻夜不息,坊市里几乎没有暗街暗巷,坊丁巡视主要是人多吵闹,容易醉酒滋事的繁华所在。

    安德坊的雇请坊丁们的开销是由坊内商铺分担,付给坊丁的薪酬很高,要求也很高。

    招收的全是习武的青壮年,巡头个个都是在城里叫的出名号的好汉。

    光是能打还不行,还要嘴皮子利落,人面广。

    终归用他们是为了安定坊市,能用嘴调解,总要好过动手打打杀杀。

    殷三生来异于常人,双臂过膝,习练的是擒拿手,赤手可碎砖石,十七八岁就在京都地面小有名声,来安德坊做坊丁已经有五年,从负责巡视边角的小卒,做到了挑大梁的巡头,负责城隍庙门前最繁华的一片区域。

    往常巡夜就随意找间书场剧院,猫在里头听书看戏,运气好的时候遇到喝开心的熟面孔,凑上桌,还能解口嘴馋。

    喝酒听书也不能太过入迷,不时的要出去几次,四下里溜达溜达,瞅瞅有没有生面孔,墙脚背人处倒没倒着醉汉。

    夜夜如此,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殷三出了窄巷,四周人声嘈杂,一片明亮。

    城隍庙门前的广场几十家吃食小摊,用高杆挑起带字号的风灯,炉灶火焰闪烁,街两边铺子门头上一长溜的大红灯笼。

    他捻灭了灯笼里的蜡烛,往西贴着墙脚,低头疾步快走,闭着眼吸溜着豆腐脑微苦气味里夹杂的热饼酱辣子的香味,心里默数着,1,2,3,4,,,,,,,,22步,向右拐向,走五步,刚刚好,正是七碗茶书场的门廊。

    不想一头撞在了个壮汉的身上。

    “哎呦!走路不带眼吗?你又不是小娘们,生生的就往爷的怀里钻!”汉子皮肤黝黑,豹头环眼,宽厚的肩膀抵着殷三的肩头,裂开大嘴,粗喉咙大嗓门叱骂着,一只大手搭在了殷三的肩上。

    殷三肌肉内缩,沉腰,抖肩,侧滑步,瞬间脱出了汉子钢爪般的手。

    一抬头,笑道:“刘把头,您今个来的够早的呀!”

    汉子晃晃手里一头系着捆麻绳,手臂粗细五尺长的青竹竿,“昨个夜里就没走成,今个一个白天也都耗在这了。”

    汉子斜侧着肩头挡着殷三去路,头向前伸,压着嗓子问道:“殷三哥有消息吗?衙门里这又是闹得哪门子妖,说封城就封城,都一天一夜了,啥时候解禁呀?”

    “哎呦喂!好我的刘大把头呀,城里轿夫加上脚夫,几千个弟兄,那天不是把全城的旮旯犄角全走遍了,大事小情都瞒不过你们。

    啥时间轮到大把头找我这小坊丁套消息了!”

    “全城封禁,脚行的人都出不了坊市大门,我能有个狗屁消息!”汉子边说话,边把手里的青竹杆在铺地的青条石上顿的‘哐哐’响。

    门廊口来了个二人抬的滑竿,抬竿上坐着的人张嘴就骂:“哈怂货,敲敲打打,干啥呢?

    闲球一日,吃饱了有劲没处使了,跑这来砸齐爷场子呢!狗日滴,欠收拾了吧?”

    这人穿一袭绣花丝袍,腰间系着玉带,油亮的大脑门,花白短髯,一对鼓胀的死鱼眼恶狠狠盯着刘把头,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作势要用手里的拐杖抽打过来。

    刘把头慌忙拱手讨饶,回手甩了自己个大嘴巴子,接着便直吼吼的叫起冤:“麻爵爷您可不能冤枉小的,哪个敢动齐老太爷书场分毫,刘新峰拿命跟他死磕。

    今个这不是被困在了坊里,没了收息,心里还念着脚行的弟兄们,心里泼烦,,,,,,”

    麻爵爷踮着缺了半只脚掌的右脚,架着拐杖站起身,鼓着死鱼眼,挥手道:“心里泼烦,滚去隔壁城隍庙后院菜园子里刨地去,少他娘的堵着书场的大门抽疯。”

    刘把头却不走,难为他粗大的汉子恬着脸过去搀着麻爵爷,憋着嗓子,细声细气的碎碎念叨着,“爵爷一个人来的?没带着六少爷?哦!麻奶奶晚点带着六少爷过来,,,,,”

    絮絮叨叨说着小话,虚搀着麻爵爷进了书场大门。

    殷三把灯笼插在门边高处的阴影里,摇着蒲扇追着也进了书场。

    七碗茶书场大堂是将两座三大开间的宅院打通了,可着宅院的前面两进的院子,建了座宽大敞亮的书场。

    迎着正门,北墙下起了个说书的台子,不大,一丈见方,恰好容下说书的条桌、琴师的矮几和一副山水屏风。

    此时一个中年说书人正在台上说‘黑骑士大破元氏大营’。

    围着台子错落有致的摆了桌椅,听书的五行八作各色人都有,听到精彩处,叫好鼓噪,鼓掌呼呵连连。

    东,南,西三面,挑空起了二层,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包厢。

    新城隍庙继承了老城隍庙一绝,素食席面。

    纯素食做出的山珍海鲜,鸡鸭鱼肉,男人大多尝次鲜,就没了兴趣。

    女眷倒是对此百吃不厌,奉为无上美食。

    显贵家的女眷又不便和数百人挤在庙里招待香客的大食堂里就餐,有多金有闲,还心眼活泛的,便想出了个办法,就近在茶楼剧场里寻个包厢常包下来,在庙里上过香,遣人索取素食席面带着,在包厢里一边看戏听书,一边品尝美食。

    发展到后来,竟成了富贵宅邸女眷们相互攀比的一种时尚。

    大秦都城老城隍庙西边隔了条窄巷,也有间叫七碗茶的书场,排面没如今的七碗茶宽敞。

    内里的二楼也有十多个包厢,单另修了楼梯,不通书场内,开在了侧边上,正对着窄巷对面城隍庙的后厨间。

    那年月的七碗茶书场包厢,自然是当时大秦都城最顶尖的权贵家女眷们的心头好。

    如今的七碗茶东面和南面的包厢也是走的单独楼梯,楼梯口在侧面的窄巷,对面也正好对着城隍庙后厨间。

    包厢的包客都是京都最豪奢的富贵女眷,书场只提供空包厢,包厢的门窗,内里的装潢,桌椅器具都是包客照着自己心意置办。

    女人们只要扎堆,避免不了要相互攀比,装点包厢的用心程度,不亚于对待自家的脸蛋。书场二楼呈现出的风景便是百花争鸣,春兰秋菊各擅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