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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郎骑竹马来 第十七章 近忧

    拉着怡宁回到座位上,我的心里还一个劲儿地打着鼓。怡宁倒是神色如常地同人谈笑,我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靥,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的笑容掩盖了心里的痛苦,我想劝解却不知从何说起,本来情字便是世上最难解之事,哪里是几句话能够化解的?

    过了不久,宴会就开始了。康熙照例说了些吉祥话,嘱咐大家放开,说既是家宴,便不必太过拘束。众人齐声谢了皇恩这就算开始了,一时间就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开来。

    整个乾清宫里热闹非常。我坐在公主们的下首,身旁的格格却并不熟悉。彼此无话,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精美的菜肴上。吃喝地正酣畅,猛一抬头却见对面桌上竟好几位阿哥都看着我,太子面部微微抽搐,露出惊异的神情,想是被我惊世骇俗的吃相吓到了。

    四阿哥面上淡然,可那隐约的笑意却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我这里,且一双眼睛里戏谑的意味甚重。我嘴巴里正含着一口桂花凉糕,眼睛对上他墨色的眼睛,那块桂花凉糕一下子就卡在喉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堪堪就被噎住。我呆了呆,伸长脖子,抚着生疼的胸口,手忙脚乱地使劲灌了一大口果子酒,这才慢慢把那块该死的凉糕送下去。四阿哥看到我这幅样子,起初有些焦急的,后来见我手忙脚乱地解了困,淡淡的神情就再也挂不住了,忙笑着低下头去喝酒。

    我撇了撇嘴,目光一转,就看到十阿哥、十三和十四指着我早就笑成一团;九阿哥是一脸不屑,摆明了”就知道你不是大家闺秀”的神色。正欲怒目相向,却见八阿哥一脸微笑地向我举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如清风拂面,如皓月当空。我心里一暖,暗暗赞叹一声,连忙端起酒杯遥遥祝酒。

    酒过三旬,气氛已是极好。康熙今日是十分高兴的,话说了很多,引得一干妃子们笑声不断。皇子内眷的桌上也是笑声不断,我一面夹着一块桂花凉糕放入口中,一面转头望去,八福晋正站着向太子妃敬酒,一声明艳的宝蓝色旗装把整个人衬得高贵明亮。她端着酒杯不知说了句什么,福晋们那桌都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我不由地把目光又转向八阿哥,他也正望着八福晋的方向,唇角带笑,目光温和而疼惜。我心里忽然一热,一定能有一天,我坐在福晋们的桌上,他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康熙的声音远远传来,康熙唤我,”花楹丫头,今儿个莫非连早饭都没吃?”我立刻回过神来,连忙抹抹嘴,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间,福了福身子,笑嘻嘻地答道,“回皇上,花楹就是想着您这儿好东西多,特意从昨儿晚上就不用晚膳了,也难为我熬着饿扶着墙才走到您这儿的,不多吃些怕是走不回去了。”

    我的话音一落,就是一阵哄笑,康熙自然首当其冲,笑了一阵他才撑着头说,“花楹丫头就是能哄朕开心,换个要面子的丫头,怕是早就不高兴了。好,朕就赏你四盒子桂花凉糕可好?”

    我听了连忙谢恩,惠妃忽然就笑着说,“皇上,花楹格格不光性子好,样貌也是难得的,皇上怕是要伤脑筋了。”我闻言心里便咯噔一下,马上后悔今天不应该仔细打扮,想想又不对,还是这桂花凉糕惹的祸。

    康熙听了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四下都是轻微的议论声。我悄悄瞟了瞟前几步外的四阿哥,他正襟危坐,像是在仔细听话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几分懊恼,回眸却忽然看到他的手,他的手,紧紧握着杯子,却在微微颤抖。

    看到那只微颤的手,我身上似乎生出了无限的力气,于是咬了咬牙跪下身来,以撒娇的语气开口道,“皇上,花楹好歹是个姑娘家,求您赐花楹一个洞让花楹钻进去吧。”

    我话音刚落,四周马上一片寂静,惠妃不悦地皱眉看着我,大家都在等着康熙发话.熙默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才说你不要面子的,倒是马上就害臊起来了。也罢,昨个刚和大臣们商量,预备下个月派你哥哥去东北带兵的,我还在顾忌你阿玛额娘太过冷清,你就回去住吧,花楹丫头,这可算朕给你挖的洞?”

    我跪在那里早已是一声冷汗,听着康熙的话心里却微微安稳了些。我猜不透康熙的意思,可是至少现在算是逃过一劫,况且回到家还能有机会跟阿玛商量,想到这里我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谢皇上恩典。”

    康熙点点头,语气却不舍起来,“疼了你这么些年,朕怕是也不习惯,好歹两三日进宫来请个安。”我抬眼看向康熙,他正沉沉地瞧着我,目光就跟父亲看着女儿的没什么两样,心里就暖了起来,再磕个头,道,“是,花楹明白。”

    康熙四十一年元宵节刚过,哥哥就奉旨去了东北。我每日整理东西,也准备回到那个阔别十余年,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家。心里不是没有惧怕的,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一个环境,更不知康熙这一举动真实的含义是什么,就连四阿哥的心思也没有一点底,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连着几个夜晚都被指婚的噩梦惊醒,惊醒就再难睡着,往往是睁着眼睛耐到天刚亮就爬起来。

    我踌躇几日,在一个有阳光的午后,带着望月去了怡宁所居的院子。

    “格格,当心。”望月忽然一把拉住我。我被拉得止了脚步,身子还有些摇晃,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身上渗出虚汗。

    “格格看这些脚下啊,摔到可怎么是好?吓死奴婢了。”望月一面念叨一面帮我整理衣裳,我有些出神地立着,倒是她又轻声问,“格格有心事么?怎么心不在焉的?”我有些愕然地看了望月一眼,半晌才勉强微微一笑,道,“没事。”

    怡宁正在窗边晒着太阳绣花,见到我十分高兴。我屏退了丫头们,拉着怡宁坐了下来,低低地把心事告诉她。

    怡宁自然是惊讶的,她拉着我的手,不相信似的问我,“四哥哥?你说四哥哥?怎么会是四哥哥呢?”我本来有几分怅然的,却忽然被怡宁的问话给逗乐了,伏在桌上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抬起头来,怡宁却是蹙眉望着我,神色哀悯。我敛了笑意,也是静静地回望她。

    怡宁还是拉着我的手,轻声问,“四哥哥……他知道吗?”这句话勾起了我的心事,我怅然地摇摇头。其实我觉得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处处表现的只是一个称职的兄长,我想,他并不愿意知道。

    怡宁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哥……那该多好。”我回了她一个无奈的苦笑,怡宁看了我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你一定要让四哥哥知道……我们女子在婚姻大事上从来只有服从的份,如果四哥哥知道,或者他会去争取;否则……便是皇阿玛顾及你的心思,也绝对想不到是四哥哥啊。”

    我抬眼看了看怡宁,阳光透过树叶有些斑驳地照在她的脸上,她暖暖的目光忽然照进了我有些阴郁的心里。她说得对,康熙不可能想到我心里的人是四阿哥;这个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四阿哥看着完颜家的花楹长大,长兄如父。而我,喜欢上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四阿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