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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郎骑竹马来 第十五章 不知心恨谁

    下了课我独自一人坐在湖边。

    这个时节天气还有些凉,湖边风大人少,太阳斜斜的即将落下,偶有点点寒鸦飞过。

    我翻了翻书,看到一页昨晚写的字,是太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一直喜欢李白,总觉得是个真性情的汉子。真实,而不迂腐,洒脱不羁时便乘风归去,细腻感伤时又能解闺房之怨。只可惜唐玄宗赏识的只是其诗而非其人,一个供奉翰林,只能终日以君王文学侍从的面目出现,说好听了,是侍从;难听些,便是玩物!如此想来,赐金放还于他倒是件好事。

    细细琢磨了会李白,思绪悠悠地又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康熙虽然说了先不指婚,但是就像怡宁说得那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去处,我必定摆脱不了被指婚的命运。但是四阿哥呢?一心一意地做着他的兄长,中规中矩,循规蹈矩……我心里不禁有些烦躁,随口轻轻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一声含笑的叹息,“敢问乱卿心者谓之谁?”听到那声音,我的心瞬时就摇摇欲坠起来。那颗心软绵绵的,浸在他方才话语的余音里,懒洋洋地不肯回来。我呆了呆,不知该怎样作答,只笑着说,“感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发弄扁舟。”

    他立在我的身边,自是高挑傲然的。我侧脸看了看他淡漠的神情,夕阳正照在他的侧颜上,那我自小便熟悉的轮廓却轻易就扰乱了我的心绪。我抿了抿唇,一股淡淡的甜味袭来,张了张口却有几分不知所措,只好又笑着问,“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不也是人生一桩美事吗?”我说完便轻轻地笑了,不管是散发弄扁舟,或者是沧海寄余生,只希望你能一直站在我的身旁。

    四阿哥走到我身旁,举目看着水波不兴的湖面,脸上淡淡的笑意,“林先生教你太多了,你这样的身份,怕是小舟还未行远,宫里早已乱成一团。”

    我忽然有几分怅然和失落,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于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总是不肯离开现实半分。四阿哥看着我满眼的不悦,笑意又浓了几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天马行空,不落俗套,我家花楹正是女儿中难得的极品。”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皱着鼻子娇俏地道,“哪有这样恭维人的,真不知是夸我还是骂我。”四阿哥看了我一眼,仍旧是波澜不兴的语气,神情却严肃起来,“你也知道我最不喜夸夸其谈,你是我养大的,难道我还要恭维你?”

    我吐了吐舌头,他怎么就认起真来了呢?于是只得笑着拉拉他的衣袖撒娇,“我说笑的,四阿哥,去我那喝茶吧,皇上才赏的明前龙井。”

    说起来我打小原是不喝茶的,觉得一嘴的苦味最是自讨没趣。可是年纪慢慢大起来,因为知道他偏爱龙井,便也试着去品。初时也没觉得怎样,日子久了才发现这龙井香气馥郁,淡淡的苦涩中幽远的甘甜,杯中亦是令人神往的澄澈,于是竟渐渐贪恋起这滋味了。然而我的心思四阿哥自然是不知,他只道我打小就跟着他,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于是就常常同我一道喝茶。

    这时四阿哥又回到了淡淡的笑意,看着我想了一下,似有些犹疑,有似有几分别扭,半晌才开口,“不能陪你了,我今儿还有事。”我看着他的神情有点好奇,便随口问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连口茶都顾不得喝。”

    四阿哥顿了半晌才笑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早上答应弘晖带他去看看夜市的。既答应了,便早些回去。”弘晖……我垂下眼睑,眼前浮现出他牵着四福晋抱着弘晖徜徉在街头的画面,和谐而美丽。我心里一阵一阵的酸,脱口问道,“福晋也去吗?”

    “恩。”他应得天经地义,我却抑郁得很,冷声哼道,“哼,都没有带我去过。”四阿哥闻言竟笑出声,“才说你素来推崇屈平太白,是胸中自有丘壑的奇女子,怎么转眼倒和三岁的孩子较起真了。”

    我把脸贴在膝上,闷闷地回了他一句,“我哪里和弘晖较真了,你自管去就是。”四阿哥蹲下身来,把玩着我垂在肩头的小辫子,盯着我问,“小丫头,你没什么事吧?”我看也不看他,抽回他手中的辫子,低着头道,“没事,你快去吧。”

    他却低低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应你便是,下次寻到机会,也带你去逛逛。”言罢见我没有说话,他倒也不以为意,起身就去了。走了几步又转身道,“好象起风了,快点回去,仔细着了凉。”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心里的酸涩越发重了,闷闷地看着已经暗下去的天际,不禁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谁说太白就没有缠mian悱恻了,不是也说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