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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郎骑竹马来 第十章 鸿雁

    如果知道那日院中抚琴的人是舜安彦,我一定不会让怡宁走进那个院子。从走出那个院子的时候,怡宁就不再是从前的怡宁了。

    我和怡宁沉默着回到四福晋的生辰宴席上,几个巨大的火炉子把屋子烤得暖若三月阳春,一屋子的美人珠光宝气熠熠生辉,空气中暗暗流动着熏香的味道,眼前的一切富贵繁华使得方才那清新冷冽的一刻都有些虚幻起来。不知谁先起了头,女眷们又用指婚的事取笑九格格。九格格红着脸低下头去,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她不胜娇羞的嫣然笑意。

    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怡宁忽然在桌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转过头,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明亮而得体,怎么看都是为姐姐高兴的妹妹,可是我知道,她的手,那样冰,那样冷。

    在宫里我和怡宁并不能每日相见,但是我们的丫头却是可以往来的。

    “冰弦说十三格格比从前更喜欢抚琴了,整日里什么也不管,就对着一张琴,日也抚,夜也抚。”听雪告诉我,我怔怔地看着香炉顶上袅袅的青烟,心里满满的都是忧伤。

    晚膳后十四来到弄梅小筑。“舜安彦说她妹子托我给你的。”十四把厚厚一叠用白色锦缎包裹的琴谱放在我桌上,懒洋洋地坐下身来喝了口茶,冲着听雪笑着眨眨眼,又道,“你怎么跟佟家的姑娘也有交情,这紫禁城好像根本没关住你。”

    “在四阿哥府上认识的,一见如故。”我暗呼一口气,轻描淡地道,一面把琴谱紧紧抱在怀里,使劲压住狂跳不已的心,好像生怕它会蹦出来似的。十四狐疑地看着我,“什么宝贝琴谱,激动成这样,给我瞧瞧。”他把头凑了过来,我连忙转身把琴谱放到身后的书架上,笑道,“琴谱不是都一个样?光看有什么意思,还是我抚琴给你听吧。”

    我坐到琴边,手指开始在琴弦间跳跃。我抚的是《梅花三弄》,倒也清洌明快,十四悠闲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琴。

    待到好不容易送走了十四,我急匆匆跑回屋,打开那叠琴谱翻找,果然一个信封露了出来。我的心一跳,猛然合起琴谱抱在胸前,手指竟微微颤抖。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毫无睡意,脑子里总是走马灯似的闪过怡宁有些苍白的面孔,辗转反侧中,天竟然开始微微发亮。

    用过早膳我便向公主们居住的院子奔去。把琴谱和信交给怡宁的时候她的脸忽然变得通红,流露出悲喜交加的神色;看着她那样,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自那日从四阿哥府上回宫后怡宁并没有再向我谈起舜安彦,但是她的脸上有时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落寞的神色,她抚琴时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轻轻地叹息,我忽然就明白了一句启蒙时便学过的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怡宁屏退了宫女太监,颤抖着手撕开信封,她默默地看信,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半晌又默默把信放回到信封里。我静静地看着怡宁,她的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了下来。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忽然就笑了。

    接过她手中的信纸,白纸黑字,字迹飘逸逸洒脱,一首《关雎》让我的心不期然一痛,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原来他们的感觉都一样呢。只是,无论是琴瑟友之,或是钟鼓乐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难以期许的。

    过了好一阵怡宁才慢慢拭干泪水,又小心翼翼地瞅了几眼信和琴谱,才一一放好。怡宁转身目光冷静地看着我道,“花楹,今后切莫再为他传信,宫里容不得私相授受。”我愣了一下,方才慢慢点头。怡宁看着书架上的琴谱,幽幽道,“他是我的姐夫啊。”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弄梅小筑,失魂落魄得连脚步都提不起来。

    “这是从哪儿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身后传来,吓得我差点跳起来。我回头,四阿哥还穿着朝服,正从身后赶上来。我们一起走进弄梅小筑,四阿哥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淡淡道,“身子可好,怎么没精打采的?”

    我倦倦地伏在桌上,闷声道,“人生在世,为何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四阿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犹疑道,“你从怡宁那儿来?”我闷闷地点头,他叹了口气道,“过些时候就好了,你们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总有这个想要那个想要的,其实到了手转眼也就忘了。”

    他原来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在他面前竟这样澄透?可是我知道,怡宁和舜安彦之间,那样的怅然若失,并不是他说的那样。我转头看着四阿哥,他的轻描淡写忽然让我有些生气,便道,“十三就不会这样说,自然是谁的妹子谁心疼!”

    四阿哥蹙着眉头,颇有些不悦地看着我,冷然道,“换了十三弟也只能这样说,这事是皇阿玛亲自定的,谁也没办法!我早先就告诉过你,皇子皇女都各有各的使命,你现在明白了?”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又不甘心,便道,“可是皇上管不了人的心,舜安彦喜欢怡宁,怡宁也喜欢舜安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