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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暴躁

    076暴躁(1)

    钱太太听了,蹙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知错,你却为何揪住不放?”

    钱县令睨着她,“我若能连这种事都等闲视之,便是连一县之才都没有的废物!”

    “我……”钱太太实在担心事情闹大,心急之下解释道,“我与兄长,不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么?”

    “前程?”钱县令冷哼一声,“他们的前程,由我钱家的境遇决定。他们生下来就是七品芝麻官的儿女,而且,我这芝麻官,也没有升迁的心思,就想不功不过的熬到辞官致仕那一日。至于儿女,我也没指望他们飞黄腾达。”

    这些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二十四岁那年,他中了同进士出身,慎重斟酌之后,竭力斡旋了一番,被允准回祖籍做父母官。

    起先也曾踌躇满志,想做出一番业绩,早日升迁。

    但是,年复一年,他觉得维持现状才是最明智也最舒坦的日子:才干有限,治理一县刚刚好,再往上,定要长年累月的焦头烂额。与其如此,便不如赖在原地不动了,横竖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吏部便不会寻找别人顶替他,也不敢尝试把他调到别处。

    谁说做官就一定要拼死拼活地往上爬了?这些年的确是名臣奇才辈出,但那终究是凤毛麟角,而且话说到底,是要有人在高处呼风唤雨,但也要有更多的人在低处效力。

    心定下来,他打心底地享受现状:守着祖产,衣食无忧,对得起父老乡亲,闲来与同窗好友小酌几杯,吟风弄月——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光景。

    钱太太早就明白他这心思,在此刻,心头却是委屈、恼火交加,“可我跟你不一样,我有过那样出色的儿子……”

    “他再出色,跟你有什么关系!?”钱县令声音猛的拔高。

    钱太太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呆住。

    “你是管过他的课业,还是管过他的死活?”钱县令再也无法掩饰心绪,几分轻蔑到了眼底,“他被逐出家门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都怀疑他在董家过得一直不如意,受了窝囊气。

    “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就是天生反骨,不吃几次大亏,消停不了。

    “那时我就觉得,你对那孩子未免过于刻薄、心狠,但始终都认为,你们是有了一辈子打不开的心结,没有母子缘分,平日又见你很是疼爱两个孩子,便一直没说过你什么。

    “言犹在耳,你瞧着他就要恢复锦绣风光的情形,居然舔着脸跑去找他?”

    他语气里都有了浓浓的轻蔑,“你还要不要脸?你又想没想过,我还要不要这张脸?”

    话很重,很毒,钱太太哭出声来,哽咽道:“我是对不起他,我比谁都明白。可已经这样了,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我有什么法子?正因为对不起他,我更想做好跟前一双儿女的娘,只要可以,就让他们的路更为顺遂一些。他们这个年纪,课业至关重要,恰好京城书院又是最好的求学之地……但凡有一点儿可能,我便想试试……”

    “少跟我颠三倒四地扯歪理!”钱县令皱着眉摆一摆手,“把跟前两个孩子照顾好,就什么都有了,别的事,我从没指望过你。”停一停,他想到一事,竟促狭地笑了,“这几年,那孩子的起起落落,比我这半辈子都多。眼下你瞧着人家过得好了,上赶着去找,来日他要是又轰轰烈烈地把自己折腾得一穷二白,你会如何待他?甚至于,我们一家因他被牵连的话,你又会如何待他?”

    “……”钱太太给不出回答。那是她不愿展望的事。

    钱县令看了她好一会儿,叹着气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对董飞卿,这女子前前后后的行径相加,简直是莫名其妙;而对跟前一双儿女,又分明尽心尽责。

    最终的结论,这就是个万里挑一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如果不是已经与她做了十几年夫妻,如果不看在两个孩子的情面上,他定要嗤之以鼻,弃若敝屣。

    钱县令平静下来,啜了口茶,道:“把话跟你说白了吧,那孩子能赚得的名利,他就算让我们分一杯羹,我们也无福消受,人要有自知之明。反过来,他时运不济时,我们便是有心,也帮不上他分毫。

    “你得明白,当初下嫁过来,这些年又对他不闻不问,与他早已是两路人。

    “要怪,你只能怪自己当初与他的生身父亲和离,撇下了他。

    “这几日我气得厉害,仔细打听了一番你与董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真是大开眼界,与我这些年认识的你,当真是判若两人。”

    她嫁过来之后,为人处世温婉大度,有了孩子之后,为孩子委曲求全的时候并不少见。

    这样的做派,哪里有一点点当初身在董家睚眦必报、与公婆两败俱伤的影子?

    钱太太低低地抽泣着。他说的没错,在京城与在此地的她,完全像是两个人。

    两段姻缘,于她像是两场生涯。

    第一段姻缘,意气用事,伤人伤己,割舍了孩子,如何都要离开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门第。

    第二段姻缘,不过是相互将就的结果,在京城是如何都没有出路了,便嫁到了这里,守着这个官职低微、没有野心的男子度日。

    那么多年,盼着听到董家没落的消息,可他们却风光了那么多年。

    对于在董家的那个孩子……她从不允许自己牵挂他。那是董家的人,是她深恶痛绝的董家的子嗣。董家不会给他时间思念她,只会变着法子让他厌弃她。

    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就算他漂泊在外的时候,她也认定,他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迟早会因为受不得从高处跌落的苦回到家族,至于董志和,也一定会让他回去光耀门楣。

    可他没回头,董家倒台的时候,亦是置身事外。如此决绝,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钱县令打断她的思绪,叮嘱道:“今日起,不要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他,甚至于,我要让从上到下的人都忘记你以前那些事。

    “他不稀罕钱家的孩子以他为荣,钱家的孩子也不该因他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路都要自己踏踏实实地走,没有捷径。

    “再一个,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追究你们为何生分至此,你要如何粉饰太平?继续像这次似的说谎么?——你进京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求他收两个孩子进书院,没跟他说实话吧?

    “都这个岁数了,千万别做让孩子们打心底看低你的事情了。”

    钱太太点头,呜咽着称是。

    钱县令又叹息一声,“等大舅兄来了,你要是识数,就帮衬我几句吧。

    “说句不好听的,当年结亲时,岳父、大舅兄尚有官职,可没多久,便落到了丢官罢职的地步——可能有董志和记仇打压的缘故,但程阁老在当年也是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