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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姚凤英卖席失女 韩伍爷惩恶收徒

    1

    安平出生于改革开放初期。不过,这股春风对他们那个山村的影响一时还不太明显,毕竟人们的思想转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乡亲们大多都还处在迷茫阶段,只能跟着上级的政策被动前行,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的道路。

    山村叫凉水台,三百多户千余人口,地处华北平原和太行山的交接带,因背靠一处清冽的泉水而得名。

    这泉水在村西北,那里有一片由整块青石形成的峭崖。泉水就从崖壁下的一道裂隙中冒出,清澈冷冽,盛夏亦如是,故名凉水泉。清凌凌的泉水常年不干,顺山沟而下,流淌于山石之上,正应了“清泉石上流”的诗中意境,一路“叮叮咚咚”于村西汇入小河。

    小河由村西山谷而来,绕行村南“哗啦啦”东去。

    夏日里,小河流经之地绿树成荫,芦苇荡漾;河滩野草丰茂,荆条丛生;芦苇荡和林间树梢各种鸟雀争鸣和河边草丛蛙声汇成一片,间杂知名或不知名的虫鸣嘹亮,处处生机勃勃。

    凉水台环境清幽,但土地资源却比较匮乏,致使村民的生活曾一度很艰辛。

    全村千余人,人均水浇地不足半亩,全都集中在小河流域。那时没有杂交良种,化肥也还没普及,粮食亩产只有现在的一半左右。至于山岗薄地的旱田,虽说也有点,但终究不堪耕种,只能种些油料和经济作物,比如:花生、芝麻、豆子和棉花等,唯一耐旱的粮食作物

    ——谷子,产量又低的可怜。

    那时候,凉水台贫穷到什么程度呢?

    看看街上玩耍的孩童,就可见一斑。

    刚吃过饭时,街上追逐嬉戏的孩童们跑得最欢,过不了一个多小时,你再去看,个个都找墙根靠着不动了。

    为啥?

    饿的。

    孩子们饭时喝的那碗稀粥,早随着一泡尿撒没了,一个个饿得前心贴后背,心发慌,眼发花,手脚发软身子晃,那里还有力气玩闹,不找个墙根靠着,站都站不稳。

    安平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成长,七岁的时候上了育红班,和因为跟不上课而被从一年级退回育红班的刘瑶成了同桌。

    也就是这一年,安平的母亲姚凤英为了改变贫困的家境,决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让安平的父亲采集芦苇和荆条,利用农闲时编制苇席和荆筐,准备等到冬天拿到集市上去售卖,以赚些外快,来改善生活。

    到了冬天,安成民编筐织席攒下了不少,便趁着集日套上老黄牛,用双轮车拉着,叫上妻子姚凤英去赶集。

    说来也巧,今天集日正好还是个星期天,于是两口子也带上了安平和安静,省得留在家里还得托付邻居照看。

    这大集在新阳镇,距离凉水台有十多里路。

    一家人赶集是为了卖货,冬日天又短,怕去晚了占不到好地方,所以就起了个大早,等赶到集市上,天还没放亮。

    新阳镇是出山区进入平原后的第一个大镇,人口两万余,自古以来就是山区和平原乃至晋冀鲁豫四省互通有无的重要市场。因此,新阳镇的大集远近闻名,每逢集日各地商贩云集,规模非常浩大。

    灰蒙蒙的天色下,飕飕的小北风,刮得人彻骨冰寒,新阳镇大集上已经有些稀稀拉拉的人影在晃动了,这些都是没有固定摊位,赶早来占地方的。

    姚凤英早先就趁着集日,来这里转过好几次了,对于哪片是卖什么东西的,什么地方位置好,早就了然于胸,指挥着安成民直接把牛车赶到一处地方停下。

    “就这儿了,我以前看过,这地方迎面,好卖货。”姚凤英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搓着冻僵的脸颊,一边说道。

    听到妻子这么说,安成民就把安平和安静从车上抱下来,准备卸车。

    正这时,一个赶着辆马车,拉了一车风箱、菜板等木工产品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喊道:“哎哎哎,你们不能在这里,这是我的地方。”

    安成民不了解情况,一时没了主意。

    姚凤英可不吃这一套,说道:“你少欺负我们是新来的,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片不是固定摊位,谁来早是谁的。”

    赶马车的说道:“我每个集都在这里,大家都知道的。”

    姚凤英道:“谁让你今天来晚了,这里我们占了。”

    赶马车的有些急眼了,急吼吼的嚷道:“你这娘们儿咋不讲理,你占了我的地方,我咋办?”

    “你说谁是娘们儿不讲理?”姚凤英也炸了毛,“娘们儿咋了?谁不是娘们儿生的,你还看不起娘们儿,没娘们儿你是打哪来的?”

    呦呵,赶马车的没想到对面这个女人嘴这么厉害,一时间被噎得泛不上腔来,张着大嘴,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后,才说道:“我不和你这娘们儿理论,我找你家男人说。”说着就看向安成民,打算和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交涉。

    不等赶马车的往下说,姚凤英立马开口断了他的念头:“我们家我做主,你和他白说。”

    “你这娘们儿,你……”

    姚凤英眼睛一瞪,呵斥道:“你再敢娘们儿长娘们儿短的,我就撕烂你那张破嘴,老娘这百来十斤,今天就扔在这大集上,和你拼了你信不信?”

    看着对面瞪眼呲牙的女人,赶马车的还真不敢赌,这要是和女人打起来,不说输赢,这脸面肯定就得丢尽,这买卖估计也就做不成了,再说对面人家是两口子,自己这边就一个人,肯定打不赢,不划算啊。

    “行行行,我不说娘们儿了,咱讲讲道理可以吧?”

    “啥道理?你这大老爷们儿讲讲,让我这头发长的娘们儿听听,也长长见识。”

    听着对面女人的讽刺,赶马车的知道今天是碰到硬茬了,再也不敢嚣张,语气软了下来,软语哀求道:“大嫂,我叫你大嫂行吗?关于娘们儿的这一页就翻过去,咱别再提了成不?”

    姚凤英冷着脸,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应道:“成。”

    赶马车的暗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大嫂,你看,谁都知道,我每个集都是在这里的,人家要卖我的东西,都是来这里找我,你行个方便,换个地方成不?”

    “不成。”姚凤英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这就不……”

    “你想说啥?说我不讲理?”

    “不是,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这不是不讲……”

    “谁不讲理了?”姚凤英不等赶马车的把话说完,就把他话堵了回去,“你让大伙评评理,这地方是不是谁来得早是谁的,谁规定你常占就是你的了?你把这个人找出来,只要有人敢承认,我就不和你挣。”

    赶马车的再次被姚凤英说的哑口无言,急得在原地打转转。

    赶马车的转了几圈后,无可奈何,只好又向姚凤英软语哀求:“大嫂,我求求你,这出门做点儿买卖都不容易,你换个地方,大家都能过得去不就行了嘛!”

    姚凤英一指旁边,说道:“还有这么多地方没人占,你咋不赶紧占,跟我这儿磨叽有啥用?”

    赶马车的看了看姚凤英指的地方,苦着脸道:“那边是个卖瓮的,一会儿就来了。”

    “哈”姚凤英嘲笑了一声,说道:“你也知道别的地方也有人占,那你说让我换到哪儿去?总不能来个人都撵我,把我撵到集外边去吧!”

    “这……”赶马车的又无言以对了,憋屈了片刻后,向姚凤英竖了个大拇指,“大嫂,你这嘴是真厉害,我算是心服口服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看你们东西也不多,咱们挤一挤,应该都能放得下,等卖瓮的来了,我再和他商量商量,大家一起挤挤,把买卖凑合做了成不?”

    姚凤英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便畅快答应下来。

    安平见母亲吵架得胜,便夸赞道:“娘,你真厉害!”

    姚凤英搂过安平,在他耳边轻声教导:“孩子,你记住,脸面都是自己挣取的,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嗯。”安平点点头,“等我长大了,一定给娘争气。”

    “是你要给自己争气,给娘争光。”姚凤英纠正道。

    “我知道了娘,我一定给娘争光。”

    2

    随着时间流失,赶集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把整个集市上的摊位占的满满当当。

    附近几个摊位上的摊主,都好奇的看着中间那个突然就冒出来的卖席子和荆筐的摊子,以及站在摊位后面的那个女人,都在惊奇这个新来的是咋挤到中间这个好位置的?

    之前和姚凤英吵过架的那个摊主姓姚,旁边那个后来到的卖瓮的姓张,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姚凤英看见他们凑在一起,知道是在嘀咕自己,把脸扭到一边没搭理。

    卖瓮的老张道:“老姚,啥情况,咋摊位给人挤了?”

    老姚偷眼看了看姚凤英,叹口气,无奈的说道:“这个女人厉害,我没吵过人家。”

    “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

    “算了吧,你可别惹她,那家伙,小嘴叭叭的,跟机关枪似的。”老姚瘪着嘴摇了摇头,“忍忍吧,我这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一块儿挤挤,别再把人家惹毛了,再吵吵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

    “有那么厉害吗?”老张有点不信。

    “你是没见刚才那架势。”老姚把之前和姚凤英争吵的经过和老张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看来以后这摊位人家是占定了,大家免不了要长打交道。”

    老张听完后,惊讶了片刻后,说道:“还真是厉害,以后最好别得罪她,搞好关系还能多个照应。”

    老姚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时间还早,闲赶集的人还没来,摊主们收拾好自己的摊子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没多久,附近摊位的摊主都知道了新来的这个卖席子荆筐的女摊主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

    老姚和老张一起来到姚凤英摊位前,老姚堆起笑脸,说道:“大嫂,以后咱们就常在集上见了,还不知道大嫂姓啥,该怎么称呼?”

    姚凤英看了看老姚,又仔细打量了下老张。

    老张见状,便开口道:“我姓张,是卖瓮的,你叫我老张就行。”

    姚凤英这才道:“我家男人姓安。”

    她没说自己,只说了自家男人的姓,老姚和老张马上就明白了是啥意思。

    老姚马上改口,道:“安家嫂子,以后我就这么称呼你了,我姓姚,大家都叫我老姚。”

    姚凤英点点头,知道老姚还有话说,就没有急着搭腔。

    果然,老姚在介绍完自己后,接着说道:“刚才那事儿,安家嫂子别和我一般见识,我们都是些糙汉子,说话没个遮掩,我那时是心急摊位的事,说话就没顾得上细讲究,可绝对没有轻看嫂子的意思。”

    姚凤英见老姚把话拿了回来,便笑着说道:“谁都不是照着书本说话的,都有说错话的时候,我不计较。常言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望互相照应着点儿。”

    老姚连忙说道:“是是是,大家以后互相照应着点儿好。”

    老张挑了挑大拇指,夸赞道:“安家嫂子大气,巾帼不让须眉。”

    姚凤英不急不缓的说道:“老张,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人生就这脾气,到哪儿都不受别人欺负,反过来,谁敬咱,咱也得敬人家,这叫‘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有敬怕的,没有吓怕的。”

    旁边一个摊主听见姚凤英的话,大叫一声:“说得好!”

    众人人一起转头看过去,是个卖铁器的摊子,摊主长得黑不溜秋,满脸烟尘色,看不真切年龄,体格倒是很雄壮,一看就是常年打铁,练就出了一副硬身板。

    这卖铁器的见大家都看了过来,豪爽道:“这位嫂子,一听说话,就知道你是个明清理的主,以后有啥事你只管说话,别的不敢说,在这个大集上,还没有人不给我韩伍三分面子的。”

    老姚和老张闻言,脸色均是一变。

    老张羡慕的望向姚凤英,说道:“安家嫂子,你的运道来了,这家伙叫韩伍,表面是个打铁的,实际上是个武林高手。”

    老姚也说道:“去年夏天,有一伙痞子喝醉了,在集上闹事,打起架来,跑过来去抢韩伍摊子上的铁器当家伙,被韩伍一个人放倒了四五个,那家伙身上是真有功夫。”

    打架这么厉害?安平眼里立马开始冒金光。

    韩伍“哈哈”一笑,说道:“不值一提,我就是常年打铁,身上力气大。”

    姚凤英见韩伍是个豪爽的性子,便直言说道:“那以后就免不了要麻烦韩大哥了。”

    韩伍摆摆手,依旧笑呵呵的说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互相照应嘛。”

    3

    大家一边闲聊着,一边等着大集上人,倒也觉得时间过得挺快。

    冬日天短,天一亮就七八点钟了,大概九点左右,大集上就陆续有人赶到,到了十点钟以后,就人来人往分外热闹起来。

    姚凤英虽然没读过书,但口才却不输人,并且在日常生活中,还锻炼出口算的技能。这主要是因为长期粮食短缺,她每天都要精打细算,被逼出来这么一个技能,这会儿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姚凤英的口才厉害到什么程度?

    但凡有人来她摊子前问询,她就能把人说得挪不开腿,让人觉得这要是不买点东西都不好意思走。

    她口算又快又准确,买主还没算清价格,她这里早说出了钱数,又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让想砍价的人连犹豫一下就觉得不好意。

    左右摊位见此情景是真的服气了,先不说男女性别,只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摊主,这才刚到中午,人家摊位上的东西就已经出手一大半了。

    姚凤英这里风风火火的招揽买主,安成民就负责收钱交货,两口子忙得晕头转向,谁都顾不上管两个孩子了。

    安平自从听说韩伍打架厉害后,就总是有意无意的往韩伍的铁器摊子前凑。

    韩伍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暗道:这小家伙倒是机灵。

    安平凑到韩伍的摊子前,倒也不说话,只是每次见到韩伍看自己,都嘿嘿笑两声,然后跑回自家摊子,过后又慢慢往韩伍这边凑。

    当安平再次凑过来时,韩伍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

    安平便走了过去。

    韩伍问道:“你叫啥名字?”

    安平回答:“安平。”

    “几岁了?”

    “七岁。”

    韩伍暗自沉吟了一下:年龄有点大,要是五六岁就好了。

    韩伍捏了捏安平的胳膊腿,这骨骼长得倒是又长又直溜,是个练拳的好苗子。

    “你往我这里跑七八趟了,是想跟我练武吗?”韩伍看着安平的眼睛问道。

    安平闻言,顿时眼睛发亮,忙不迭点头。

    眼是心灵的窗口,韩伍看着安平亮光闪闪的眼睛,知道这是个聪慧的孩子,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4

    中午的时候,姚凤英得了会儿闲,这才想起两个孩子来,举目搜寻了一番,看到安平在韩伍摊子处,心放下了一半,再找安静时,却是不见了踪影,脑门刹那间就冒出了冷汗,急忙问自家男人:“看见静静没?”

    安成民心头一紧,也匆忙举目四望,找不见安静:“静静呢?孩子咋不见了,快找!”

    姚凤英就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浑身像坠入了冰窖,冰冷的连心脏都快要被冰封了。

    “凤英!”

    安成民惊呼一声,急忙搂住一头栽倒的妻子,连声呼唤:“凤英,凤英,你咋样了?”

    姚凤英缓过一口气来,瘫坐在地上,想站起来,可浑身软的像没了筋骨,只好焦急的向自家男人吼道:“快去找孩子!要是静静丢了,我可还怎么活呀!”

    在姚凤英的催促下,安成民虽然还不放心妻子的身体状况,但更加心焦丢失的女儿,只得对妻子说了句:“我一定把孩子找回来,你别太着急。”然后,匆忙离开,寻找女儿去了。

    听说姚凤英丢了孩子,附近摊位得空的摊主都过来了解情况,希望能多少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帮上点忙。

    姚凤英这会儿失魂落魄,显然已经失了方寸。老姚和老张就帮着向围过来的摊主询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往什么地方去了?那些摊主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刚才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生意,没人顾得上注意这方面的情况,提供不出有用的信息。

    妹妹丢了,让安平伤心不已,回到母亲身边,见到母亲瘫坐在地上痛哭,心里发急,就拽着母亲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娘,你起来。”

    姚凤英恍若未觉,只是痛哭。

    安平拽不动母亲,便说道:“我去找妹妹。”转身就要往人群外挤。

    姚凤英这次有反应了,一把将安平紧紧搂在怀里,哭着说道:“孩儿啊,你可不能再乱跑,要是把你也丢了,娘可就真活不了了。”

    韩伍心中大骂:特娘的,老子早上刚吹了牛,说能罩住这个大集,中午人家的孩子就丢了,是谁特娘这么不开眼,寻老子的晦气。

    韩伍低头思想了片刻,便对姚凤英说道:“安家嫂子,你请安心,我说过,在这大集上我韩伍还是有三分面子的,你先宽宽心,帮我照看下摊子,我去帮你找找孩子,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打我韩伍的脸。”

    韩伍说完,转身而去。

    韩伍在这大集上厮混日久,又素有威名,和集上那些掏包、拐骗等不法之徒多有照面,只不过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这事让韩伍觉得很没面子,不得不管。

    怒气冲冲的韩伍,在大集上专捡人多的地方晃荡,瞪着一双虎目在人群中梭巡熟悉的面孔。

    不多时,一个坐在卖饭摊上吃饭的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目乍一看很清秀,但是你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这人别看面目清秀,眼神却极为狠厉。

    这是个卖油酥烧饼热饸烙的摊子,这人正一手拿烧饼,一手拿筷子,掌跟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饸烙汤暖手,不时还抽一下鼻子,“滋溜”刚刚被冻出来的鼻涕又回到了鼻孔。

    韩伍早认出了这家伙是谁,却没有声张,转身往一旁走去,饶了个大圈子,悄然转到这人身后,伸手一巴掌压在对方肩头上,沉声喝道:“二拐子,你还往哪里走!”

    二拐子不是瘸子,只因为他是个坑蒙拐骗的拐子手,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他,他的真名反而无人知晓。

    二拐子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下,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东西,晃身形就要挣扎,但觉肩膀上犹如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动弹不得,急回头望去,看到韩伍那张近在咫尺的黑脸,心中诧异,面显不解之色,以很别扭的姿势举起双手,向身后打了个恭,说道:“原来是韩伍哥,韩伍哥别来无恙!”

    “少和老子来这套,谁和你称兄道弟,你这坑蒙拐骗的人渣,算个什么玩意儿!”韩伍说着,手上暗劲一吐,又往下压了压。

    二拐子就觉得肩头压力陡增数倍,直愈压得肩膀骨断筋折,一口气突然就被闷在了胸口吐不出来,直憋得脸色青了紫,紫了白,肋叉骨疼得好悬没岔气,急忙连声求饶:“韩伍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韩伍冷哼一声,手上力道稍稍收敛。

    二拐子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愁眉苦脸的说道:“韩伍哥,你的威名我知道,我可是早就和兄弟们交代过了,在这里混饭吃,谁都可以得罪,唯有你韩伍哥不能得罪,兄弟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

    韩伍抬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集市,觉得这不是个说事的好地方,于是手上一使劲,把二拐子像个小鸡子似的提溜了起来,说道:“我们一边去说。”

    二拐子不敢不从,急忙道:“好说好说,你先放手,我在你面前,还敢跑不成。”

    眼见两人要离去,卖饭的摊主忙喊道:“饭钱,你还没给钱呢。”

    二拐子正憋着一肚子无名火,韩伍他惹不起,这卖饭的他还不怵,立时把眼一瞪,骂道:“鬼叫个啥?我你还不认得,还能差了你饭钱不成?”

    卖饭的都是坐长摊,也就是固定摊位,在这大集上头面自然熟得很,对于像二拐子这类的祸害不但不怵,反而打心底里鄙夷,当时就冷了脸,说道:“我摆摊做生意,不管你是谁,吃饭给钱天经地义。”

    二拐子还想说点什么时,韩伍不耐烦了,虎目一瞪他,说道:“给钱。”

    二拐子只好乖乖从口袋里掏出钱,抽了张一毛的,扔到饭桌上,没好气的说道:“够了吧!”

    卖饭的捡起来,说道:“多了,我找你。”

    二拐子还等着卖饭的找他钱,韩伍早腻烦了,手掌一滑,从他肩头落到胳膊上,拽着就走。

    二拐子身不由己,一边趔趄着前行,一边回头狠狠瞪了卖饭的一眼。

    卖饭的看着二拐子被韩伍拽着走远了,嘴里喃喃了一句:“欺软怕硬的主,什么东西,还想在我这里耍威风,我呸!”

    一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食客,好心提醒卖饭的,说道:“我看刚才那人不是个善茬,你刚才好像得罪他了,可得小心点。”

    卖饭的不以为然的说道:“就一个坑蒙拐骗不吃好粮食的主,我怕他?”

    韩伍把二拐子拽到角落一个人少的地儿,一把将其推在墙根站立,这才松手。

    二拐子这次是名副其实被人逼到墙角了,不由脸色更苦,苦苦哀求道:“韩伍哥,你但有什么要求就明说,兄弟我虽然不是好人,但向来敬仰你的威名,只要你开口,兄弟没有不照办的,就算是脏活累活,兄弟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韩伍就把姚凤英丢孩子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语气一变,声色俱厉的道,“这事百分百是你的人干的。”

    二拐子张嘴刚想说话,韩伍便挥手制止,又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和我说,我明白告诉你,我收了他家小子当徒弟,现在我徒弟的妹妹丢了,是在你的地盘上丢的,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韩伍虽然还没真收下安平,但在心中已经是内定了这个徒弟。

    能干坑蒙拐骗这类事的人,那脑袋瓜子的转数都不是一般的高,闻言马上有了计较,向韩伍保证道:“韩伍哥尽管放心,这事包在兄弟身上,既然这事出在了我的地盘上,不管是不是我的人做的,我这就召集兄弟们去找,散集之前,一定把孩子送到你面前。”

    5

    却说这安静究竟是自己走失,还是真被二拐子的人抱走了呢?

    这事不用怀疑,还真就是被二拐子的人抱走了。

    当时,日近中午,今天不干重活,一家人舍不得吃干饭,出门前只喝了口稀粥,安静早饿得小肚子“咕咕”叫了。远处饭摊上的香味飘过来,阵阵往她鼻子里钻,小肚子就饿得更加难受了。

    父亲和母亲正忙着卖货,哥哥也跑到隔壁摊上玩儿去了,没人管她,她闻着饭摊的香味,不由自主的就独自走了出去,越走越远。等她顺着香味,走到一家饭摊前时,身后早就看不见父母的摊子了。

    安静嘴里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饭摊上炸得金黄的油条,忍不住一口口的吞这口水。

    “孩子,你饿了吧?”一个头上蒙着白羊肚手巾遮掩了大半张脸的中年妇女,不知何时来到了安静身边。

    安静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仰头去看说话的人,发现不认识,开始有些惊慌,回头去找母亲,却看不见摊位所在,心里更加害怕,嘴一撇就要哭。

    中年妇女见状,忙道:“孩子,别哭,大娘给你卖油条吃。”说着就去抱安静。

    安静撇着嘴“哇”的哭出声来,一边害怕的往后躲,一边哭喊着:“我要我娘。”

    “好好好,大娘这就带你去找你娘。”中年妇女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安静。

    饭摊的摊主早就认出了中年妇女是个拐子手,眼见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自己摊位前着了道,眼现不忍,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中年妇女瞪眼给了摊主个警告的眼神,抱着正哭闹挣扎的安静转身就走。

    等中年妇女走远了,那摊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造孽呀。”

    中年妇女抱着安静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手绢捂在她脸上。安静的挣扎渐渐无力起来,哭声也越来越弱,最终不再挣扎,也不再哭闹,软趴趴的趴在中年妇女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中年妇女收了手绢,把安静的头捂在怀里,遮掩住脸面,快步往大集外走去。

    这中年妇女迅速走出大集,但还在新阳镇内,新阳镇是大镇,占地很广,不是三两步就能走出去的。

    回头说安成民,

    女儿丢了,他比谁都着急,急吼吼的在附近转了个圈儿也没找到,这心里急得火急火燎,又挨个摊位打听有没有见到个五岁的小女孩独自乱转,正焦急打听间,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卖油条的饭摊摊主在喊他:“兄弟,你要找的是不是个这么高,头上扎着羊角辫子的孩子?”

    安成民闻言大喜,急忙跑过去说道:“是的,是的,大哥,你看见她往那边去了吗?”

    那摊主就告诉他:“你别在这儿找了,那孩子被人抱着往集外走了,时间还不长,你赶快追也许还来得及。”

    安成民一听安静被人抱走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也没向摊主道谢,转身就往集外跑,一阵风似的撞开人群就冲了出去。

    大集口,陈巧燕推着自行车,后面驮着刘瑶,也正往外走,身边一个人影紧挨着她就擦了过去,险些闪着她,手一抖,自行车不稳,李瑶晃荡着就要掉下来,急忙腾手扶住。“哎呀”一声惊叫,陈巧燕努力扶住自行车稳住平衡,抬眼刚想呵斥,就看到前面那个人影似乎有些熟悉,刚刚迟疑了一下,就听见刘瑶埋怨道:“是安平他爹,好没礼貌,撞了人都不道歉。”

    小孩子的眼明,陈巧燕仔细辨认了下前面那个越跑越远的背影,还真是安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