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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你是谁?

    这一夜,有人在屋顶上饮酒聊过往,也有人在琼楼玉宇中诉衷肠。

    这一轮圆月,高悬于雕花窗台前,光华泠泠,落一地浅薄微凉的秋霜。

    杜平飞双膝跪地,看着上首悠然饮茶的少年帝王,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那日,杜太后离开后,她便命人时刻关注着宫内外的动静。尽管她被“禁足”凤仪宫,心中却早就对誉王谋反之事有了决断,是以便摆出了作壁上观的姿态。

    ——毕竟,身份使然,不管结果如何,总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利字当头,她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

    后来,誉王事败,杜家倒台,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惴惴不安地等在宫中,一等就等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赵沛来此,她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说辞——或辩解,或请罪,或迂回表明立场,再不济演一番苦肉计,想来总不会将自身牵连进去。

    可当赵沛静坐喝茶时,那些准备好的话却无从开口了。

    能说什么呢?

    这少年帝王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心思也越发深沉莫测,不是她能窥探的了了。

    此刻,她本着不变应万变的原则,耐心地跪在殿中。中秋过后,夜色渐凉,地面也似浸了霜,丝丝凉意自膝头侵入,慢慢就传遍了全身。

    跪久了,膝盖发麻,她也不自觉地抱了抱胳膊。这时,终于等到了上首那人开口,“地面凉,皇后还是起来吧。”

    “皇上不怪臣妾了吗?”杜平飞抬头,斟酌了片刻,试探道。

    赵沛手中动作一顿,不解道:“皇后为何会这么说?”

    杜平飞抿了抿唇,脸上现出几分犹豫。她发现,面对这样的神情,她却不知从何开口了。沉默半晌后,她才迟疑道:“皇上,誉王谋反之事……”

    “原来你说这个啊,”赵沛却像是突然恍然大悟般,轻笑了一声,走下来扶起她,不甚在意道,“事发之时,你不是被杜太后禁足了么?朕已经查清楚了,此事与你无关。相反,朕还要感谢你始终站在朕这一边,不仅派淑妃给朕提了醒儿,还出手帮朕及时解决了誉王布置在宫门的内应。否则,单凭朕一己之力,也没那么快就将叛军处置掉。”

    顿了顿,他眸光里闪过一抹异色,有些意味不明道:“说起来,朕还要感激你这次大义灭亲!”

    杜平飞愣了愣,随之垂下了头。

    那日,她让萧遥去办两件事,其一便是命人去淑妃眼前晃一晃,使其跑去提醒皇帝,万不可食用中秋宫宴上的任何食物。若是皇帝有心,自会顺藤摸瓜查到这是她的动作。其二就是让萧遥去查誉王在宫里的内应,再将其悄无声息地除掉。

    她向来懂得权衡利弊,也知道如何为自己留一线退路。尽管皇帝未必就不提防着誉王的动作,可她将这份心意传达到,便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之后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而事实证明,眼前这个人,的确胸有丘壑。

    此刻,再回想起誉王和杜家的事败,她心中唯有深深的痛惜。虽同为杜家人,可她却比其他人活得清楚,而且她也从不敢低看皇帝。那时,两相权衡下,她选择站在了皇帝这边,其实也只是趋利避害而已。

    所谓“大义灭亲”,听来还真是讽刺。

    万千思绪不过转瞬间,她无声叹了口气,无比谦卑道:“常言道,嫁夫从夫。如今,臣妾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分内之事么?”赵沛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眸光流转间,漾出一抹锋锐的光彩,又听他道,“皇后如此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如今想想,朕与皇后结发多年,在某些大事上,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杜平飞眸光一闪,诚惶诚恐道:“皇上真是折煞臣妾了。说来都是您神机妙算,而臣妾只是追随着您的步伐而已。”

    赵沛久久凝视着她,直到把她看得不自在了,才道:“朕看得出来,皇后是个明白人,对很多事情都了然于心。眼下,朕心中存着一丝疑惑,不知皇后可否替朕说一说?”

    听他这么说,杜平飞不免有些意外。

    要知道,嫁给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这般语态,踌躇中还带着一丝怅然。一时间,她也起了好奇心,不禁问道:“不知皇上要问什么?”

    赵沛突然仰起头,似是惆怅地叹了叹气,好一会儿才道:“说起来,那也是很久远的事了。当初,谢风华八百里加急战报呈送天京,朕特意调拨了五万援兵,最后却没有到达前方战场。此事,皇后可知道?”

    杜平飞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下意识就看向他,却在碰上那双深沉如渊的眸子时,脸色微微一变,一股冷意迅速地扩散至全身。

    她试图自然地微笑,奈何扯了扯嘴角,却发觉自己无法做到,甚至可以想象此刻的脸色定是十分难看的。于是,她螓首微垂,嘲讽一笑道:“皇上这是何意?臣妾久居宫中,并不能通晓天下之事。您这么问,又是想问什么呢?”

    赵沛拧起眉头,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果真如此?”

    “不然呢?”杜平飞自认忍耐力极好,却还是被他挑起了脾气,一想到他问这件事的背后用意,脸上顿时布满了受伤的神情,语带讽刺,“皇上,这些关乎朝廷的事,臣妾身在后宫,又岂会知晓?”

    赵沛眉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有些不悦道:“朕不过是随口问问……”

    “是随口问问,还是关心则乱,皇上总不至于分不清吧?”杜平飞心中积蓄着一口气,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待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霎时大变。再抬眸看向赵沛时,却见他同样沉着一张脸,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

    她的情绪便有些失控,憋在心头的话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说了出来,“皇上,今日既然你提到了此事,也别怪我不识抬举。我本以为,当初义无反顾地嫁给你,又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就能得到你的另眼相看。可我似乎想错了,你的心是石头的,无论我怎么费尽心思都捂不热。”

    她似乎被触到了什么底线,连“臣妾”的自称都舍弃掉了,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嘲讽,就那么直直盯着他,那姿态里竟也带了平日少见的咄咄逼人。

    赵沛脸色更黑了几分,一眼扫过殿内伺候的宫人,袖子一挥,怒道:“都给朕退下去!”

    宫人们连忙低头,快速退下。

    直到殿内只剩下他二人,赵沛才重新看向杜平飞,寒声道:“皇后,朕以为,当初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朕许你皇后之位……”

    “是!你还说,许杜家泼天富贵。可结果呢?”杜平飞突然冷声打断他的话,毫不畏惧地直视上那双眸子,冷笑道,“你对谢风华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我。可既然你有这份心,当初为何还要来招惹我?甚至到了此刻,都还来怀疑我暗中害死了谢风华。你对谢风华有愧,却怎么不问问,这样对我又是否公平?”

    赵沛却似恼了她,不耐烦道:“当初朕答应你的,不都做到了?若非你们杜家存了谋反之心,朕也不会赶尽杀绝。”

    杜平飞听了,心里只剩下冷笑。

    这话,也就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她一直活在这波诡云谲之中,何尝不知道他的敷衍?

    就算没有誉王谋反之事,恐怕他也是存了削弱杜家的心思吧?不然,又岂会任由孙明远和定远侯等人那么针对杜家的人?

    她虽活在后宫之中,却也知道前朝的一些事,更清楚这个人有多少手段用在了杜家的身上。如今想来,他未尝不知道誉王暗中所做的准备,却一直等对方起事,以便一网打尽。

    这个人,真要狠起来,却是连谁都比不上。

    而赵沛也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太多,当即转身背对着她,道:“关于杜家的处决,朕旨意已下,也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但是你放心,你与朕是多年夫妻,朕不会过河拆桥。”

    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杜平飞望着他毫不犹豫就离开的背影,到底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好!多年夫妻,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不会过河拆桥,真是好啊……”

    她心中悲愤难当,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当萧遥走进凤仪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眉心不禁皱成了个疙瘩,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不解道:“娘娘,你又何必跟皇上这么争吵?横竖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就留在心里不是更好?”

    杜平飞止住了哭声,此刻满脸泪痕,却平添了几分楚楚之姿,只是下一刻那脸上浮现出的不甘和愤怒,却将这份风姿悉数破坏掉。

    她咬了咬牙,恨恨道:“这些事,总要说出来的。这些年,我虽然不说,不过是强忍着而已,如今忍无可忍,我为何还要这么委屈自己?她谢风华是什么东西,死了都不让人清静。”

    提到这个名字,萧遥却突然整肃了脸色,想起宫门前看到的那一幕,不自觉道:“娘娘,若是谢元帅没死呢?”

    “你瞎说什么?”杜平飞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泪痕也来不及擦干,怒道,“你不是说,你亲眼看到她被冻死在了墨城城楼上的?”

    这的确没错,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萧遥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说起了宫门前看到的那一幕,末了又将心头的那点疑惑悉数道出,“娘娘,我总觉得那位谢二小姐很不简单。当初,我去大理寺天牢想要对她下手时,却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那时,就发现她的武功路数,简直跟谢元帅的一模一样。”

    杜平飞想了想,不禁问道:“你不是说,那是谢风华教的吗?”

    “可就算是谢元帅教的,也不可能那么相似!”萧遥越想越不对劲儿,联合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越发怀疑起来,“不如,去查一查?”

    杜平飞眸光闪了闪,没有立即回答。

    潜意识里,她并不觉得有这个查探的必要。可萧遥的本事,她从来都很清楚,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再三思考过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既然你心存疑惑,那就查一下也无妨。但是有一点,万不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