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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独处之时

    窦慎带兵离开的这一日,遇上冬日里难得的晴好天气,阳光和煦,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些许几抹扯絮般的云,一阵微风轻拂,云气浮动,自卷自舒。

    两万兵马于午时一刻开拔,目标是百里外的临羌城。为防止匈奴趁乱骚扰,窦慎留了一支部队驻扎在金城郡外,领兵的人正是张澍。

    这是晗君第一次见到窦慎身着甲胄时的样子,彼时阳光正盛,反射在寒光闪闪的铁衣之上,灼然生辉。她逆着光,看不清楚窦慎的脸,只是觉得这样的光芒让她恐惧不安,仿佛画出了一道河汉,是彼此不发相携的遥远。

    是夜,北风呼啸,她的梦中又出现了这样的场景。迎着甲胄的寒光,她看不清楚丈夫的脸,只余雪色空茫,人烟寂寂。

    醒来时,天色未明,呜咽了一整夜的风终于停了。她看着燃到了尽头的灯火,于阑珊迷离的残光中叹了口气。

    第二日如常晨起,依旧是个不错的天气。她从长安带来的织机有些繁复,竟是半晌也没有研究出个头绪。恰好卫萱忙完了手中事务,前来寻她。晗君抬了抬手,喊她过来一起看。对着一个织机就能研究大半天,卫萱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将准备好的茶点一并端上,示意晗君用一点。她却只是摆手,兴致盎然地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这个织机可不寻常,是宫中锦署最新使用的。你记不记得太皇太后送我离宫那日穿的衣裳。灿若云霞,流光溢彩,浮动间花纹生动,便是这台织机的工艺。他们说这个不叫织机,是专门织锦用的提花机。”晗君用手抚摸着朱漆雕花的外栏,啧啧称叹。

    “不是带了织工来么,让他们演示看看不好么,也省时省力些。”卫萱替她理了理衣服下摆,只见她赤着脚踩在木制的地面上,并未着袜。她的玉足纤巧可爱,白皙的仿佛是冰雪堆砌而成。此时虽入了冬,但是室内地龙烧得暖和,到像是入了春一般。再看她穿得也很薄,便又笑道:“听以前的宫人说,公主最是怕冷,怎么到了这凉州苦寒之地反而不怕了?”

    晗君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只道:“这里比长乐宫还暖和些。”

    为何暖和,不用多言。卫萱亦赞叹于窦慎对晗君的用心,却估摸不出晗君的心之所想。似有情,似疏远,总之难以捉摸。

    坐在面前的晗君仿佛是玉雕成的人一般,说是冰雪做骨也不为过。她一直都是个精雕玉琢的美人,混在一堆公主中,相貌气质半点不输,反而衬出鹤立鸡群之感。尤其是身上那一丝清冷疏离的气质,让她多了几分不可靠近,以至于寄居宫中那么久,始终没有人敢轻视慢待。

    即使是她,也没有窥测晗君内心的想法,虽然很多时候她表现出了亲近和异乎寻常的活泼,恰如此时。

    “让织工直接来弄有什么意思,反正长日漫漫,自己研究研究才有趣味么。”她指着自己身上穿着的丁香紫绫衣给卫萱看,“这匹绫是我在长安时自己织的,也不差吧!就连颜色都是我自己染的,用了春日里最常见的丁香花瓣。太液池边多得是,染出来的颜色也浅淡素雅。”

    见卫萱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便有些赧然,道:“阿萱心想,天下还有这般不顾及身份的公主吧。其实我本来就是罪臣之后,又有什么道理自矜身份。更何况天下百工、田舍、商人之属,均已双手生存,如何就能说高低贵贱呢。比之好逸恶劳的贵胄,这些人更让人尊敬。而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枯坐到天黑,找些事情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的言语从来寥寥,这样掏心的话能对自己说,卫萱觉得很温暖。便笑道:“妾幼时也喜欢读医术,可家中阿母却说这些不过是末流之术,终归不是正经。后来读了许多所谓的正经之书,又入宫做了女官,仔细想想自己最喜欢的却还是那些医书。一生虽然短如朝露,但能有一二喜欢之事,也是很好的。”

    “我亦喜欢医书,此次从长安也带了不少前来。阿萱若是喜欢,咱们一起看。女子囿于这方寸天地,如果还将心思放在那些无聊之事上,该多可怜。阿萱,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凉州虽然天遥路远,但未必不是大有可为之地。咱们不用和宫中一般战战兢兢而活,做些想做的能做的事,也很好。”晗君执起卫萱的手,笑容清浅却诚挚。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不知不觉,已经年关将近,从窦慎寄回的家书中,她知道了战事的进展,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他说自己年前一定会回来。

    捧着帛书,晗君笑意浅浅,一封一封地放好后,她忽然觉得有些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