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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过往之非

    亲手斩断一个还算不错的后路,对一直孤立无援的自己而言,着实残忍。但是晗君没有丧失理智,这件事就算自己不做,别人也会替自己做。那时候的自己,该有多被动。

    太皇太后的接下来的态度,再次证明了晗君的判断是准确的。她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晗君上前去。宫婢铺好了茵席于太皇太后身侧,晗君除了鞋袜,上前恭顺地坐了下来。案上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蒲桃,太皇太后指着笑道:“快尝尝,这是安远侯遣人快马送来的,味道着实不错。”

    却听得大长公主笑着打趣:“西域产的蒲桃对于咱们来说却是个稀罕物,可是晗君是要嫁去凉州的,到时候近水楼台,还愁吃不到么?”

    晗君垂了头,勉强笑了一下,仿佛只是少女的腼腆态度,脸色却只有苍白。拈了一颗在手上,刚刚剥开了外皮,汁液便流在了指上,很快便是粘腻的触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不再去吃。

    太皇太后指着她,对大长公主道:“阿罗这个孩子最是乖巧的,有时候懂事的让人心疼。我是舍不得她远嫁,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皇兄留下的公主不少,但无论样貌还是性情,竟没有一个比得上阿罗的,窦家毕竟是咱们依仗的重臣,自然要去一个可以匹配的良偶才合适。”

    大长公主点头称是,又道:“说起来,八年前我也是见过一次这位安远侯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郎,跟着他父亲来朝觐。相貌是一等一的出众,性子也持重,虽然不爱笑,但看着就是个有韬略的。”

    太皇太后也来了兴致,斜斜地倚在凭几上,补充道:“窦显桀骜不驯,但这个儿子却是个沉稳知礼的。上次来长安朝觐,一言一行都稳妥的很。我早就想嫁个公主给他,却不想窦显临死前已给儿子安排好了亲事,我还觉得遗憾。不过事实难料,新妇嫁过去两年便殁了,这才能有阿罗和他的缘法。”

    这便是皇家的尊严,就算只是用她去换兵马这样不堪的事情,也总能有冠冕堂皇的说辞,好像她去凉州是皇家赐婚的体面,竟然比当年和亲匈奴的公主们还多了几分排场。晗君听得有些意兴阑珊,还只能强撑着精神,装作自己深受皇恩。

    夜已经深了,秋风吹动着殿里的帷幔,舞出了奇特的姿势。晗君隔着烛火明灭,被浅青色的帐幔吸引住了眼球。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随风而动的帐子一样,被动的摇曳出不同的姿态,无奈又心酸。

    “光顾着说话,倒忘了一件事。咱们陛下最喜欢吃这个,阿罗,你明日一早便替哀家去未央宫送一趟,可好?”太皇太后忽然吩咐。她以往也被指派去其他宫中办事,未央宫却去的少,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让宦者给你安排车马,早去早回。”太皇太后又嘱咐了这样一句,显出了疲惫的样子。

    晗君便叩拜而退,不再多留。

    杳长的宫道,昏黄的宫灯,还有比来时还要大一些的风。晗君的衣袂被吹起,微觉得寒凉。手上仍有粘意,她迫不及待要去浣手,便加快了几分脚步。身后的宫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转眼便到了自己所住的琼琚阁。其实这琼琚阁也是长信殿的一处偏殿,只不过稍微有些路程,晗君不想多走,才舍了蜿蜒曲折的回廊,走了个近道。

    忽然从阴影处走出了个人,挡在了面前,她惊了一跳,方看清是周筠。他已经换下了甲胄,当是下了值。素纱中单,月白直裾,外面罩着一件素色的袍子,显得越发眉目清朗,温润秀雅。

    晗君慌忙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宫人们,见他们都垂着头,才舒了口气。

    “周将军……”晗君以为他是来追问今日之事,毕竟那样的决绝姿态,的确伤了他的面子。然而话还没说出,就听得周筠道:“阿罗,你的处境我知道,今日是我冒昧,让你为难了。来找你不过就是想说一句话,你等着我,我总会想办法,不让你去凉州。”

    晗君垂目,站出了贞静婉顺的姿态,话却说得简单凉薄:“将军当知此事再难转圜,又何必多此一举。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请你再莫要再说此事,省得大家都难堪。”

    周筠语噎,看着晗君冷若冰霜的一张脸,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她。以往的她是温和谦恭的,是乖巧懂事的,却不想还有这样倔强伶俐的一面。一时有些尴尬,脸色微红,讷讷道:“是我妄言了。不过阿罗,就算是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下那个火坑呢?”

    无论心里有多苦涩,当晗君看到他这样歉疚的模样,还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有那样出众的容貌和家世,又有长公主无微不至的关爱和保护,人生一向是平安喜乐的。没有挫折的人生,自然会以为世间万事都能顺心如意,哪里会接受眼前的求而不得呢?而她不同,从小便习惯了失去,也学会了挣扎求存的道理,所谓的温顺,所谓的乖巧,所谓的聪慧都是她的铠甲,将她保护起来,抵抗一切风霜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