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中岛敦发现自己在家里给她热外面买回来的拉面。

    “所以说——”他忍耐地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给你煮拉面和热高汤呢。”

    恍若未闻的馆内鸣子正站在冰箱门口,倚靠着冰箱拉开的柜门,跟里面的果汁饮料罐小声地说话:“嗯, 其实书里面的生活也很不错, 不用专门挑剔供奉的食物, 如果是虚拟的身体的话就连过敏反应都不会有, 这样的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很好吧,在金船香知子的宿命完成之前。”

    中岛敦轻轻地把面捞出来泡一遍凉水, 放在碗里,无奈又带着压低的烦闷,偏头低声威胁:

    “不是让你去洗个澡的吗?回来的时候也给你买了新的衣服, 已经放在浴室门口了, 这样站在冰箱门前吹着冷气很快就会感冒的吧?如果你不去洗澡的话,就没有晚饭可以吃。”

    真是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把可怜兮兮的她带回来了,倒不如说用可怜兮兮来形容的是自己比较好。

    去超市买换洗的衣物的时候收银员奇怪地看着自己,甚至想要打电话报警,自己好不容易咬着牙解释了是认识的亲戚、一起在路上摔倒了才会变成这样一身泥泞, 才安然又狼狈地离开收银台。

    到底是为什么?因为脑子里被迫看了一千集的黄瓜外星人大战菠萝星球本土民吗?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异能力和外星人的话恐怕最严肃的政府也想象不到有着向别人灌输记忆和画面的少女, 是这样一位毫无逻辑可言的中二病。

    还有那些内容——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就算了,在此之前……她居然就已经做出了屡次求死的举动,虽然只是一些破碎的片段,但也不难联系起来。

    明明这么年轻、就算是作为菠萝星人也才三百岁……这样坚定的求死决心……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何时已经被世界观同化的他看着高汤里浮起来的碎末, 心情却逐渐随着姜块沉下去。

    想起躺在菠萝田地里静静守候着昏迷的自己的少女, 添上了浅淡的苦涩辛辣的味道。

    【金船香知子当初还是一颗躺在田地里的菠萝的时候,就被成熟的菠萝欺负, 只能够蜷缩在田里唱歌, 后来菠萝星被黄瓜外星人入侵, 整个城市也只剩下躲在排水渠底部的自己还活着。

    勉强找到了逃生的方法,降落到地球上,却发现在这里的菠萝是无法交流的:它们只能够躺在田地里,成熟后也不会变成智慧的菠萝星人,而是会被人类无情地吃掉,望着无垠的菠萝田,金船香知子开始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虽然想竭力说服自己这个设定很感人,但是怎么看都和眼前人类少女模样的短发疑似高中生完全不搭啊!!

    不、等等,那当初把因为接受信息太过而昏迷的我拖到菠萝田地里去,也是因为觉得这样是一种可以保护我的方式吗?

    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选择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笨拙的方式,和其它的呆呆的菠萝待在一起等待着我苏醒的金船香知子……

    算了……还是不要自我感动了比较好。

    果然这么想的我也变得奇怪了起来了。

    这样想着,青年仍旧手上动作不停歇地把拉面的汤底调配好,自记事开始,父亲在集团内的繁忙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硬要夸张地描述的话新闻上倒是见得更多。上了大学以后就已经习惯了独居生活,做这些事倒也轻车熟路。

    馆内鸣子从听到他威胁没有晚饭开始就很乖巧地把冰箱门关上去洗澡了,等他把从店里买的卤肉调料包捞出来,装碗转过身来时,就看到她已经换了一身睡衣坐在那里等着了。

    面料柔软的小鸡睡衣让她的面色好看了许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就很可爱,有着荧黄色蒲公英般的温暖反差萌。

    中岛敦本来想吐槽“洗这么快真的洗好了吗?”这样的话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把碗放在她的面前,解下腰间的围裙,身形修颀的青年一边头疼地抚上眉心,一边俯身伸指,撩起她湿漉漉的长发,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他蹙眉,出声提醒道:“洗完澡头发不擦干就这样披在肩膀上的话会感冒的,是没有这个习惯吗?”

    “在家里有芥川帮我吹。”她回答道。

    “芥川?”中岛敦问道,语气不知为何带了些不明白的沉色,就像听到这个名字、感受到与之相关联的场景以后下意识做出的连锁反应一样,其中陌生的凛寒气息让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怎么自己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不就跟某些沉郁的黑手党一样了?

    他顿了顿,声音尽量轻柔:“是香知子的家人吗?”

    馆内鸣子刚想回答,突然想起来这个世界没有芥川龙之介的存在,自己所扮演的金船香知子也没有家人,于是她低头嘬了一口面,答道:“芥川是我的吹风机。”

    “……是吗?”中岛敦狐疑地看着她,怀疑她是否有家人在家里等着,并思考将她送回去的可能性。

    少女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没有什么心虚的表现。

    在她眼里,现实世界的自己和金船香知子的相似度只有2%不到,外貌身高甚至于口音都天差万别,就算说芥川是一颗向日葵也不会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大概吧。

    馆内鸣子转移话题,抬眼温和地道:“嗯……总感觉敦做的饭有温柔的感觉。”

    “嗯?欸?”原本想继续问下去的中岛敦被她这么一说,突然噎住,转而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拉面是路过拉面店被她走不动路的样子逼得无奈买的外带,只是简单地复刻一下就说“温柔”、“亚撒西”什么的……

    虽然这样想着,青年的脸颊仍旧不自觉泛上一层浅淡的绯色,对上那双明亮的双眸,他赧然又尴尬地转身。

    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交叠着遮住下半张脸,青年有些结巴地道:“大、大概吧,都是店家的酱料和汤汁做得好……也没什么区别吧。”

    馆内鸣子摇摇头,“不,跟味道没有关系,因为是敦做给我吃的,所以才格外地温柔。”

    温暖的灯光照在她的眉间,让她唇角浅淡的笑意格外温馨。

    “不是、哪里……也请……别这么说,”中岛敦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灌满的红色铁罐,逐渐溢出踉跄的蒸汽,背对着少女发出的声音也软和下来。

    “等会吃好了我帮你吹头发吧……头发吹干再去睡觉。”

    真好哄啊,比芥川还要天真。

    十分钟后,坐在沙发上享受着来自后方温柔暖风的馆内鸣子面无表情地心想。

    从没有给女孩子吹过头发的中岛敦捧起指尖的碎发,动作颇为谨小慎微,生怕没有吹干或者导致干枯分叉,让原本十分钟就可以吹好的时长延长到了二十分钟还要多。

    馆内鸣子看着电视机上放着的水族馆介绍,电视闪烁的蓝光和白光交叠地打在她的轮廓阴影上,像一张艺术馆展览的人像光影画展。

    后方的青年看不见她的表情,看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弹,就在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馆内鸣子突然转过头来,握住他的手,郑重而严肃:

    “你明白吧,敦,今天你救下了我,我分享给了你我的部分记忆,我们就缔结下了密不可分的契约,只要契约还在一日,我是没有办法离开你的。”

    “……其实你可以直接说你想赖着我的,”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几乎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真的没有家人吗?香知子。”他俯下身来,看着少女苍白接近透明的肌肤,“那你之前……在哪里上学呢?我的意思是……你没有过去吗?”

    馆内鸣子静静地看着他。严格地来说,自己创作的并没有谈及女主角在故事开篇——出现在雨雾弥漫的街头之前的往事,就连菠萝星球也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语,用来填补空隙的无关紧要。

    【什么都没有,我是一只没有过去的菠萝。】

    她俯下身来:“我是为了和敦相遇,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这种话……”中岛敦率先移开视线,垂下眼,“今后……还请不要再说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香知子你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你还这么年轻……没有想过未来吗?学校的生活、以后的爱人、家庭……明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冰冷的少女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话语。

    中岛敦忽然觉得无力,无奈地道:“你不会现在还在想着求死吧?”

    “我和人类不同,人类的幸福对于我来说是无法体感的,我只有真正地被人理解死亡的含义,才能够获得精神的永生。”

    她眨眨眼。

    “人类能够理解菠萝的幸福是很艰难的,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到,但当你、当敦君理解我的死亡,我的意识将永远地成为永恒。”

    中岛敦无奈地道:“我不能理解啊,说起来、你倒是提醒到我了……仔细想一想还真的是…十分地巧合,当初在穿梭的车流旁救下那只流浪猫的是你吗?还有在农业产品展览会上喝下那瓶农药的人。”

    “嗯,”少女点点头。

    青年闭上眼叹息:“真是的,仿佛就像是一样……”

    馆内鸣子反问:“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是都给敦你看了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每一次……阻止你死亡的因素都机缘巧合地我有关,那只小猫是我在街头看到可怜便带回来的,不知为何那天突然跑了出去,被你救下后它的原主人看到了监控视频,便带走了。”说到这里他都语气有些黯然的怅然。

    “还有在展会那里……怎么会做出喝农药的举动的?虽然只是展览样品但如果真的喝出了事该怎么办?如果那天我没有帮大学的同学充当展会的人手,替换了空瓶子里的可乐又会是什么下场?”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厉,内心还有些后怕的庆幸。

    “……”

    馆内鸣子也不太能够说得出话来。

    怎么这种完全没有设定的事情会全部笼统地归咎在他的身上?每一次死亡都在他的手下直接或间接的失败什么的,不就好像自动补全的修复机制了一样吗?

    总结出来的心情,就好像自己的写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却被人认真地如同做理解般分析了一通、还要拿给自己做一样。

    看着她沉默的肯定模样,中岛敦扶额:“真是被你搞败了,人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意识了,怎么会永生呢?既然是菠萝星球最后的子民,求死什么的……”

    “duvet”,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