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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天过后,步步终于看到了嘉岚的出现,她一下子就注意到嘉岚的脸庞泛着淤青,虽然痕迹褪去了不少,但凝眸细视依然可以看见大致的轮廓。

    其他肢体部位都被嘉岚长袖的校服包裹起来,使步步没法亲眼目睹嘉岚隐藏在校服下的遍体鳞伤的身体。

    可她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轻而易举地切割扫视之处的表皮,将对方的校服裁剪下来,让那布满伤口的肢体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她眼前。

    一想到嘉岚遭受的境况与她所想的基本吻合,步步不由心情愉悦。嘉岚没来上学的这两天,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和躁郁笼罩着步步,她一边希望看见嘉岚的到来,一边又希望对方人间蒸发。

    矛盾的心情相互交织,在步步的心头上演着激烈的拉锯战,导致她这两日的情绪起伏非常大,脾气比平常暴躁了些许,心中的戾气宛如席卷城市的海啸,急切地寻找着宣泄口。

    她尽量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在比较理性的地带,但内心复杂的情感一刻也不消停,蛮横粗暴地紧揪住她不放,使她无法挣脱逃离。

    这两天步步除了学习之余其他的时间都在思考嘉岚的事,思考对方不来上学的原因(尽管心中已有数),思考对方置身在什么场所做着什么事。

    她认为嘉岚一定在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恐怕对方还会为自己拥有两天的休假日而得以摆脱学习感到愉快至极。

    想到嘉岚这两日过着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生活,步步不禁怒火中烧,涌上脑海的是那天在书店看见对方认真挑选参考书的样子,令她更是火冒三丈,对嘉岚的装模作样愈发鄙夷和唾弃。

    步步若有若无地察觉到自己对嘉岚的关注不断提高,几乎达到了病态的地步,她为此惊奇不已,并加深了对自己的厌恶程度。

    她发现对嘉岚的关注已成为了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犹如呼吸般自然,自然而然地留意对方,自然而然地思考对方的事,自然而然地因为对方而情绪波动。

    步步没有忘记当初关注嘉岚的缘由。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关注在日复一日中逐渐掺杂了其他复杂的情感,像是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因堆积了无数沉淀物而失去了本来的面貌。

    事到如今,当时开始在意对方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有时还会变得模糊。总之,无时无刻留意嘉岚的一举一动在步步心里具有和学习同等分量甚至占的比例还多一些的地位。

    步步亦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副样子,反正她不会再为这种事情纠结,毕竟最紧要的事不是这个,而是继续观察嘉岚,撕破对方虚伪的假象,让对方在学校终日备受不安的折磨。

    步步的视线从嘉岚进入课室后没有离开过对方,她望着对方拿出课本进行复习,望着对方拿出水瓶饮了几口水,望着对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整理知识点。

    步步在注视嘉岚的同时自己也在学习,不过她的心思已全部集中在嘉岚身上。所幸她拥有极为优秀的头脑,使得自己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也能保持高效率的状态复习功课。

    嘉岚一边归纳自学的新知识一边感受着步步的眼光,那如刀割般灼热锐利的目光始终紧贴着他的皮肤,令他浑身不自在。

    但人是一种具有强大的习惯性的生物,正如他害怕嘉凝的暴力却又习惯了对方的暴力,他反感步步的视线却又习惯了对方的注视。

    无论他采取什么行动,做出什么反应,都不会给现实带来半点影响。事情仍然会依照原本的路线发展下去,嘉凝依旧会家暴他,步步依旧会凝视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习惯这种环境。

    身上的伤口仍在作痛,痛楚比前几天减退了不少,嘉岚还是感到不适。这几天他每晚闭眼都会浮现出那日在浴室里被嘉凝掐住脖子的场景,生命受到威胁的触感仍停留在他的心底。

    他这几天睡得很不安稳,尤其是每晚睡觉都会被嘉凝抱在怀里,使他惶恐不已,嘉岚时常觉得也许姐姐会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掐住他的脖子直接了结他。

    他和嘉凝表面上的互动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暗地里他却控制不住想要拉开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的本能。

    嘉凝也察觉到这一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教训他一通,反而愈发温柔和耐心,像变了另一个人,让嘉岚无比诧异却又更加畏惧。

    经历了无数次惨痛的教训,嘉岚早已没法准确地辨认嘉凝的温柔与耐心是发自真心抑或只是表面现象。他深知对方越是表现得温和、生气的后果越是严重,一旦温柔的表皮裂开,随之而来的是堪比世界末日的灾难。

    嘉岚固然渴望嘉凝能够温柔待他,可对方像是一个不定时炸弹,他既想接受这份温柔又十分害怕这份温柔。因此嘉凝的态度转变没有对他起到安抚作用,相反还加重了他的不安。

    上课铃声响起,嘉岚整理思绪,把全副精神放在课堂上。

    他唯有从热爱的学习中方可找到一丝内心的安稳,学习对他而言是一块净土,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天地,没有伤害和痛苦,没有暴力和流血,只有获得新知识的幸福与成就感,知识抚慰了他的心,使他平静,他得以暂时抛却其他的事情。

    嘉岚专心听课的样子落在步步的眼里,她一如既往地对这副模样的嘉岚感到恶心至极,作呕感涌上了胸口。步步恨不得冲过去将嘉岚一脚踢向窗外,她不想再看到对方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

    步步像平时那样怀着满腔的怒气和怨气,一边在心里咒骂嘉岚一边听课,视线在黑板和对方身上来回转移,直到下课后她仍在盯着嘉岚。

    第四节是体育课,学生纷纷换上运动服去各自上课的运动场地集中。体育课是根据学生喜好的运动项目来选择上课,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体育课堂。

    与文化课成绩相比嘉岚的体育成绩不算出众,处于中等水平,也是他唯一一科堪称劣势的科目。不过他本来就喜欢文化课胜于体育课,倒不是讨厌体育课,只是他更喜欢学习书本的知识,对运动技能没有多大兴趣。

    深知自己的运动资质平平,体力稍弱,嘉岚没有选择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等会耗费大量体力的课程,而是选择了体力消耗相对较少的乒乓球课程。

    幸运的是兵乓球课程的老师对学生的管教比较宽松,不会一板一眼地提出许多严厉的要求。

    40分钟的上课时间学生只需要练习二十分钟的兵乓球,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只要不离开学校,想去哪里都可以,下课时也不需要返回场地集中。

    换言之,体育课对嘉岚来说只需上20分钟即可。尽管他对体育没有兴趣,可还是认真地练习了半节课的兵乓球。20分钟后,他和许多一同上乒乓球课的学生一起离开场馆。

    嘉岚通常回到课室学习,有时会去图书馆。他从自动饮料售卖机里买了一罐西瓜海盐汽水,打算回到教室后一边喝汽水一边看课外书。

    进入教室的嘉岚看到有一个人没去上体育课,其他人都不在课室,班里只剩他和对方俩人。这个人是步步,对方没有去上体育课令嘉岚有点吃惊。

    以他对步步的了解,对方是那种就算天降陨石也会准时上课的人,为什么这次的体育课会没有去上?

    嘉岚疑惑了几秒,随即不再思考,毕竟对方是否去上体育课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趴在桌上承受着痛经的摧残的步步在嘉岚踏进教室时就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她知道嘉岚向来不会上完一整节体育课。

    有几次她的体育老师提早了十分钟下课,回到课室后的她发现嘉岚一早就坐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看样子就知道嘉岚回到教室很长时间了。步步断定嘉岚的体育课必定很宽松,给了对方肆意逃课的机会。

    步步还认为也许嘉岚根本没有上体育课,对方只是去老师那里签到表示自己来了课堂然后马上走人,全程没有触碰体育课的内容,以嘉岚对学习吊儿郎当的态度,她不觉得嘉岚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人。

    她报的体育课和嘉岚的不一样,步步学的是健美操。正常来看,她和嘉岚的体育课互不相干,体育成绩也是分开计算,并且也不算入年级考试的成绩排名。

    可步步还是为嘉岚不上体育课这一恶劣的行为万分恼火,对方不但对文化课满不在乎,对体育课更是毫不在意,仿佛学校里没有一个东西是有资格入他的眼。

    她很想质问嘉岚学校对他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来上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既然嘉岚对学习如此漫不经心那就干脆别来上学好了,步步想不通嘉岚为什么不退学。

    她忍受着痛经的煎熬,在心中对嘉岚咬牙切齿,愤怒更是刺激她的神经,加大了下腹的痛感。

    步步在准备换运动服时月事忽然将至,她不得不向老师请假,不能上健美操课。往日她会选择去图书馆看书或自习,不会回课室,因为图书馆的学习氛围比教室更好。

    但今天她没有去图书馆的兴致,于是选择返回课室,打算温习今天早上所学的知识。过了没多久,下腹传来阵痛,磨人的痛楚爬上每一条神经,程度由一开始的微弱逐渐增大,达到了她难以忍受的地步。

    其实步步痛经的次数少之又少,健康规律的生活作息使她每次都能安然无恙地度过生理期。

    可这一回不知怎么回事,仿若身体某个机制出了错误,痛经居然找上门来,毫无预兆地正面袭击她,势头之猛烈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带止痛药,双脚无力,大腿发软,连站起来都成问题,冷汗遍布全身,浸湿了校服,头发也因大量出汗变得湿漉漉,汗珠不断滑过脸庞,流入眼睛,脸色煞白无比,视线模糊不清,时而伴随头晕和耳鸣。

    巨大的生理不适令步步虚弱地趴在桌上,眼睛半眯,嘴唇紧抿,五官因疼痛而扭曲,脑袋一片空白,无法进行思考,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痛经夺去,下腹的疼痛是她目前唯一的知觉。

    步步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呻吟,她最不想在嘉岚面前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最不想被对方看见自己的不堪。

    而她低估了痛经的威力,特别是程度达到最高级别的痛经。对于一个女生来说,或许她情愿被人毒打一顿也不愿意承受痛经的苦难。

    此刻的步步便是怀着这份心情,巴不得摘除子宫,从此与月经告别,如此便无需经受痛经的磨难。

    她一向是一个忍耐力极强的人,不管是小时候在练习跆拳道时不小心骨折抑或是在做手术时坚持不用麻醉药硬生生熬过难以想象的疼痛时,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或发出过一声痛呼。

    步步本以为自己这次也能忍耐过去,痛经到底不是伤筋折骨,不需要承受开刀缝针的痛楚,理应比她以前遭受的那些疼痛要好一些。

    结果她发现自己能够承受骨折和不打麻醉的开刀的痛感,却承受不了痛经,那种阵痛简直比被人捅刀还要厉害,气势汹汹地侵蚀她的意志力、瓦解她的忍耐力,抽走她的力气,夺走她的视力,使她置于疼痛的混沌中。

    从未经历过这等痛经的步步深陷在无尽的苦海,在意志力和忍耐力被逐步吞噬的情况下,一丝微弱的呻吟不受控地从她的唇边逸出,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分外响亮。离她较近的嘉岚迅速捕捉到这道痛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