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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楹璋明显地感觉到嘉岚最近和她疏远了很多。上个星期的某一天,她一如既往地在课间休息时去嘉岚所在的班级,询问对方要不要和她一起去自动售货机买饮料。

    按照以往的情况,嘉岚是不会拒绝她的,并且会非常乐意地和她一起去买饮料。俩人经常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在校园里漫步闲聊,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回到各自的课室。

    然而嘉岚这一次拒绝了她的邀请,理由是要复习功课,为期末考试做准备。楹璋在惊讶的同时感到些许违和。嘉岚的行为看上去极其正常,态度也很自然,但不知怎的却让楹璋产生一股奇异的无法言喻的不协和感。

    面对嘉岚有礼委婉的拒绝,楹璋便识趣地表示没有关系。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楹璋这般想到。嘉岚一向对学习无比上心,现在离期末考试只剩三个星期,嘉岚想要把课间时间放在备考上也是正常不过。

    可接下来的一系列状况彻底打破了楹璋的猜想。午休时间也好,其他时间也好,每当她想要和嘉岚在一起的时候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对方的拒绝。哪怕她只想和对方聊上几句,都会被对方礼貌地婉拒。

    这是极其不正常的,楹璋不再相信嘉岚拒绝她的理由仅仅是学习那么简单。以她对嘉岚的认知,肯定是有某种更为重要的因素促使嘉岚做出这些举动。

    也许嘉岚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经历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绝不是小事。

    楹璋想要和嘉岚好好谈一谈。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她想要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嘉岚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直觉告诉她对方很有可能是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

    如若嘉岚处于困难之中而又有苦衷不能对他人相告,楹璋实在做不到对嘉岚的困境视若无睹。和嘉岚相处的这段日子来,楹璋收获了许多温馨快乐的回忆,她无比欣赏嘉岚温柔的富有耐心的个性。

    每当她向嘉岚请教学习上的问题时,对自己而言十分难懂的问题在对方眼里宛如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嘉岚从来都不会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每一次都会认真详细地跟她讲解知识和题目,以致楹璋有时会感到不好意思。

    她想到嘉岚也许在心里很不耐烦,对方只不过是碍于礼貌不表达出来。毕竟像嘉岚这样的天才来教导她这种在学习方面资质平庸的人或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楹璋曾经向嘉岚提出过这个问题,她坦率地询问对方在辅导她学习的时候是否有过不耐烦或觉得她这个人的头脑很迟钝的时刻。楹璋要求嘉岚必须实言相告,她不会感到不快。只要是嘉岚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她都会一一接受,不会觉得对方是在贬低和看不起她。

    嘉岚如实地道出真心话——他真的一次都没有产生过不耐烦的心情,也没有觉得楹璋的头脑很迟钝或学习的资质很糟糕。他本身就很喜欢帮助别人解答学习方面的问题,其次他很早就明白每个人的资质在不同的领域都是有所不同。

    好比嘉岚在学习方面的能力天赋异禀,在体育方面连中等水平都达不到。楹璋在学习方面的能力处于中等水平,可在体育上要比嘉岚厉害许多。

    双方在体能和力量上也有显著的差距。譬如楹璋可以轻而易举地抱起嘉岚。嘉岚连背起对方都觉得万分吃力,更不要说背着楹璋走路,这是基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嘉岚不会只以学习成绩来作为判断一个人的能力标准,所以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楹璋,反而还会为自己可以在学习上对楹璋有所帮助而感到开心和满足。

    嘉岚的回应消除了楹璋的心理负担。她认为嘉岚说的话十分有理,也十分认同对方的观点。嘉岚真诚的话语与平和的心态令楹璋颇有好感。

    自此之后她不再为自己经常向嘉岚请教在对方看来是很简单的学习问题而感到不好意思。而嘉岚的解答确实帮助她解决了不少学习上的困难,她的成绩有了缓慢稳定的进步。

    除了学习方面,楹璋还会和嘉岚讨论许多其他类型的话题。由于她对演艺圈充满兴趣,常常和身为知名艺人家属的嘉岚谈论演艺圈的种种状况。嘉岚以总是可以亲眼目睹身为艺人的姐姐在演艺圈的工作情况的经历,向楹璋道出了许多外行人所不知的关于演艺圈的真相。

    楹璋深知嘉凝对嘉岚的看管非常严厉。嘉岚不得和他人交换联系方式外还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在休息日和朋友出门约会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和嘉岚相处的过程中,楹璋感觉到嘉凝对嘉岚的控制欲十分厉害——已经到了很严重很夸张的地步。她也曾经试过就这个问题和嘉岚探讨,对方通常露出无奈的笑容,摇摇头,表示自己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嘉岚全然没有在楹璋面前提起过嘉凝对他的家暴,一个字都没有说起;也不会主动提起嘉凝对他的控制,很多时候都是在和楹璋聊天时自然地带过。楹璋也看得出他并不想在这方面深入谈论,之后几乎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楹璋固然不认同嘉凝对嘉岚非同寻常的掌控欲,但那终究是属于嘉岚和嘉凝之间的事。而且嘉岚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不满和满腹的怨气,只是眼里的悲哀和无可奈何的笑意以及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楹璋感到难过和压抑。

    可她到底没有权利和资格去干涉别人的家事,哪怕和嘉岚是朋友关系,却不代表彼此间能够没有分寸。除非嘉岚向她寻求帮助,否则她不会主动去干预对方的家事。

    尽管不能拥有一般的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在休息日和嘉岚一起出门约会,也不能除了在学校里见面之外的其他方式联系对方。俩人相处的时间和空间只有在上学期间和学校里面,一旦离开了学校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楹璋时常对此心怀深深的遗憾和惋惜,总是想着如果双方也能在学校以外的地方产生交集就更好了;如果双方可以拥有像一般人那样正常的社交模式就更好了。

    然而这终究是她一个人的幻想,这个幻想只能存在她的心里,不能变成现实。

    在和嘉岚成为朋友的那一天起,楹璋就知道这段友情的方方面面都和一段普通的友情相去甚远。不过她和嘉岚还能在学校见面。在午休时间一起吃午饭、跑到天台里一边欣赏校园的风景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在自习课的时间里离开课室来到走廊的角落讨论学习上的问题。

    各种温馨琐碎的日常片段构成了美好的回忆,使楹璋每天早上前往学校时都会多了一份期待和动力。一想到可以和嘉岚待在一起,楹璋的心口不禁泛起一股暖意,连无味的空气都似乎夹杂了一丝香甜的气息。

    因此,嘉岚突如转变的态度令楹璋万分在意,她相信对方不会故意做出这种事。嘉岚必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不得不表现出这副样子。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有一周几乎没和嘉岚说过话了。就算双方在走廊上碰见也只是微笑地点头示意,甚至她觉得嘉岚会有意地回避她。

    楹璋认为不能坐以待毙,要尽快找个时间和嘉岚谈一谈。她要了解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对方不愿意和她谈,她也不会轻易放弃。一旦放弃的话这段珍贵的感情就会迎来分崩离析的命运。

    楹璋无比珍视和嘉岚的这份友情,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和对方渐行渐远,更加不想就此失去对方,所以她要主动采取行动来维护这段感情。

    卧室静谧无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躺在床上的楹璋翻了个身,看了一眼闹钟——凌晨一点四十分,距离起床还有六个多小时。

    闹钟的铃声会在早上八点将她从梦中唤醒,而后她会洗漱穿衣,吃上父亲为她准备的早餐,接着背上书包乘坐地铁前往学校。

    九点钟开始上第一节课,上午只上三节课。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到下午一点三十分是午休时间。

    楹璋决定在中午十一点半响起下课铃声之后前往嘉岚所在的班级,这一次她要展示出稍微强硬的姿态。即便嘉岚不同意,她也要把对方带到某处无人的安静的地方,利用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和嘉岚认真地谈一谈。

    与楹璋疏远的这个星期里,嘉岚感到万分的痛苦和难受。出于对步步的畏惧,他不得不听从对方无理的要求——主动拉开和楹璋的距离,结果却令他难过得无以加复,甚至比受到暴力的伤害时更加难过。

    嘉岚同样无比珍视和楹璋这段感情;无比珍视楹璋这位来之不易的好友。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失去这段友情,却因为自身的懦弱和无能,被迫选择和对方渐行渐远。

    步步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废物,是个连维护一段感情都无法做到的废物。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珍惜楹璋,因为他实在太无能、太软弱,连一丢丢反抗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归根结底,步步给予他的阴影深深地笼罩着他的心,施加在他身上的伤痛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反抗的下场。他对步步的恐惧和对嘉凝的几乎相等。特别是步步对他所说的话和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嘉凝的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就是嘉凝对他全然没有恶意和敌意。步步则对他抱有百分之百两百的恶意和敌意。

    这两个女性对他抱有的情感是两个极点,比天与地之间的差别还要更大,可表现出来的行为却如此相似,仿佛是被同一个灵魂主导,令嘉岚感到深切的绝望。

    多年来活在暴力之下而又无力反抗的嘉岚早已对施暴者怀揣着根深蒂固的恐惧,早已习惯了没有尊严的生活。他宁可做一个懦夫也不想承受更多的伤害,这是他唯一学会的自保方式。

    但和楹璋疏远带来的痛苦比他想象中深得多。他每天都在心如刀割的状态中维持着平和的表面,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实际上他每时每分都能听到心脏发出的悲鸣,感受到心脏在汩汩不停地流血。

    他未曾体会过这样的痛苦,仿若身体的一部分遭到了无情的撕扯。

    嘉岚每天都会想起和楹璋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对恢复在遇到楹璋之前的孑然一身的状态非常不习惯,觉得校园生活失去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意义。

    课堂和知识对他而言不再像过去那般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虽说这是他上学的第一要义和目的。可和楹璋的疏远确实给他带来了超乎想象的负面影响。

    和楹璋的接触对嘉岚来说好比一个常年置于荒漠之中的人遇见了极为罕见的绿洲。长期缺乏接触他人经历的嘉岚在人际交往方面早已麻木透顶,是楹璋的包容和善意才逐渐唤醒他与人进行正常交往的能力。

    最初嘉岚对楹璋的态度谈不上热情,礼貌温和表面无法掩盖他偶尔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疏离和淡漠,与楹璋的热情开朗形成鲜明的对比。

    楹璋没有轻易放弃与他建立友情的打算,而是一直包容和理解他的淡漠,从来未有指责过他,还一直以饱满的热情在这段感情中充当主导者。

    双方在相处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是楹璋主动地做所有事情——共进午餐的邀约、去买饮料的邀约、午休时间去操场散步的邀约等,以及在谈话时多数都是由楹璋主动提起话题。嘉岚对此深怀感激和感动。

    嘉岚渐渐地敞开心扉,对楹璋的态度热情了不少,会主动地跑到对方所在的班级、主动地邀请对方一起去吃午饭、主动地问对方在学习方面有哪些困难。

    遇到楹璋之后,嘉岚第一次体会到了友情带来的温情和快乐。这对他人来说是触手可及的存在,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那颗麻木不仁的心终于有了些许跳动的迹象,

    当他屈服于步步的威胁之下而被迫疏远楹璋时,像是亲手捏碎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跳动的心脏,撕心裂肺的痛楚折磨着他每一条神经。同时他对自己的责怪和怨恨愈发加深,对步步的憎恶也与日俱增。

    他婉拒楹璋的邀请时,冷淡的态度比最初接触楹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好似一夜之间完全抹去俩人之前建立的感情。嘉岚感到噬骨的冷意和心扉的痛彻,似乎当初步步卸掉他的手臼时都没有这么痛。

    嘉岚认为连守护自己珍惜的感情都无法做到的他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义,甚至连废物都不如。他的心情极度糟糕,整个人极度沮丧,哪怕被嘉凝殴打得站不起来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低沉消极。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会迎来崩坏的一天,若不采取措施来阻止自己陷入越来越深的泥潭,恐怕会让事情发酵得愈发厉害,到时候势必会惊动嘉凝,从而酿成大祸。

    每天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令嘉岚筋疲力竭,他的忍耐力不停地下降,做什么事都觉得非常辛苦,连平时最爱的学习都变得难以忍受,就连呼吸都觉得异常艰辛。

    对步步的憎恨随着内心痛苦的堆积而愈来愈深,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除了嘉凝以外这般痛恨一个人。是步步的存在导致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假使没有步步,他和楹璋就不会落得这样一个局面。

    嘉岚不断在心里诅咒步步,认为对方没有生存的价值,认为步步的父母不应该把步步带到这个世界。这样的一个人比败类还要可恶几百倍,连待在地狱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