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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善于攀缘的青藤(2)

    三

一只矫健的雄鹰,平展长长的双翅,像一枚铁钉,静静地钉在漠北荒原万里无云的晴空中。

漠北荒原1908年的这一天,注定是杀声动地、血肉横飞的一天。刮得尘土满天的狂风,似乎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厮杀吓住了,停止了咆哮。上午九时,在沙壑纵横,波浪般铺向远方的地平线上,最初蠕动着的一个小黑点越渐清晰,这是奉天巡防营统领张作霖率领一支约500百人的骑兵大队来了。

骑在一匹黑炭般雄骏上、披一件黑色披风的张作霖,跃马上了一个小沙丘,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朝远处望去,同时手一挥,示意部队休息待命。

张作霖那张清秀的然而晒得发黑的脸透出激动,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们追踪了很久的白音大赉残匪就在前面,足有三四百人,疲惫不堪,溃不成军,在黄色的沙丘上或坐或躺,像一片片晒干了的枯叶。全队没有了一匹马,显然,马匹都被匪们杀来吃了。往日这支黑旋风般从口外横行到口内的悍匪,已到穷途末路。

张作霖在望远镜中特别注意看白音大赉。这位素称凶悍的匪首,脸上络腮胡子多长,一双很凶狠的铜铃眼睛凹了进去,目光浑浊。一身光板皮衣裤肮脏,原先壮硕的身躯瘦成了一具木乃伊。

时机到了。张作霖不由得紧紧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这是他下定决心,下达进攻命令前的习惯姿势。

蒙(古)匪陶克陶胡白音和大赉两大匪帮随时窜犯口内辽源、洮南一线;烧杀奸yín,无恶不作;年来愈演愈烈,竟然到了摇动东北边陲的地步。朝廷震怒,下令徐世昌将这两股蒙匪克日消灭。

徐世昌费了好大劲,调动多路大军,对这两股蒙匪清剿围剿,然而效果不大,劳师费力。连连失败之余,徐世昌突然醒悟,“胡子”出身的张作霖是对付这两股蒙匪最好的人选。于是,专门将张作霖召到奉天去,将这个作战任务交给了声誉鹊起的张作霖。

张作霖并不推诿,欣然领命。他知道,这是一个表现自己,是一个向上爬的好机会。

这时的张作霖很有实力,他有队伍有4000余人马(兵)步(兵)俱全,且训练有素,兵强马壮,战斗能力很强。得令后,张作霖用拉网捕鱼法,先将这两股蒙匪驱逐出关,再驱逐到了茫茫戈壁上,然后将两股蒙匪割裂开来,分而全歼。他先是集中兵力,在漠北荒原上将走投无路,相对较弱的陶克陶胡匪帮聚而全歼,接着挥师西下,全力追歼白音大赉这帮悍匪。大败中的白音大赉,最后率残部40余骑,逃住荒漠深处,妄想逃过打击,东山再起。

熟悉、精通大漠作战的枭首白音大赉心存侥幸,他以为在茫茫的大漠深处,他们就像几尾漏网之鱼。在这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鸟儿也不敢飞进来的荒漠深处,己经绝对安全。这样的生命禁区,官军绝对不敢来、也进不来。殊不知,这次他遇到了张作霖。

镜头中,张作霖看得分明,白匪是一支僧侣部队。在这濒临绝境之地,为鼓舞士气,白音大赉开始装神弄鬼。在沙地上躺了一会,白音大赉坚持着站了起来,他的一群亲兵将他前后护卫。虽然因为极度的饥渴,还有追在他们背后死亡的阴影威胁,白音大赉所剩不多、蓬头垢面痛苦万状的兵们不像以往那样,见到他就像见到了神,立刻起身恭迎,低下头去,吐出舌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天,火红的太阳当头照,白音大赉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就像荒滩上晒得半死不活,快要蔫死的鱼。见到枭首要做法场,这些残兵败将挣扎着有的站起,有的坐着,用一双双死鱼似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木木地望着白音大赉,日光中充满期翼。

白音大赉身材魁梧,相貌狰狞。他头上狮鬃般的头发散开,纷乱地披在肩上。他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光板皮衣,粗大的腰上扎一根腥红色绸带,上身敞开,亮出宽阔黝黑的门扇似的胸肌。一副拼了的架势。大漠中气候多变,忽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忽儿骄阳曝晒,忽儿狂风大作。这是下午。本来晴空万里的高天上,忽然涌起厚厚的、铁青色乌云。白音大赉暗暗叫好,祈祷苍天保佑。他伸出一只裸露在外的铁棍似的手,从护兵手中接过一只盛满马血的钵子,大步跨上一座隆起的沙丘。这时,大漠深处的苍天上,一缕金阳破云而出,端端照在他的手上和钵子上。白音大赉的手苍劲有力,青筋暴突,只见那只苍青色的钵子在他手上缓缓倾斜间,深红色的马血――肯定是他刚刚宰杀了他的坐骑,也是匪部最后一匹瘦马;深红色的马血,就像凝结了似的、艰难地一点点地顺着青色的倾斜的瓷钵,往沙地上滴哒,辉耀着一种神圣的金属似的暗红色。白音大赉的残部,都挣扎着站起身子,在阵阵凛洌的寒风中肃立,对他们的首领顶礼膜拜。

穷途末路的白音大赉变幻法事,他要用种种神秘的法事来迷惑下属,以求最后一逞。只见他随后一手捻数着一串赭红色的佛珠,端起一只手掌,眯缝起眼睛,口中喃喃有词。与此同时,他的手下,两个戴着神秘面具的喇嘛,跳起神秘的环舞――他们不时将手中的经幡打开合拢、合拢展开,口中在祈祷、诅咒着什么。

在白音大赉精心营造的种神秘氛围中,残部们一时忘了饥饿,忘了渴,忘了种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生理痛苦和折磨。他们匍伏在白音大赉周围,热泪盈眶。走投无路的白音大赉,他在欺骗部下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他似乎陶醉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中:天上有仙鹤飞来,有成群的白马嗒嗒而来,将他们营救出苦海……

不对了,那是什么呼啸呐喊?!白音大赉和他的残兵败将们抬起头来,惊惶四顾。只见在擂鼓般的急促蹄声和席卷而来的喊杀声中,官军骑兵杀来了。

“不好,大王,张作霖率骑兵杀来了!”放哨的喽罗扑爬筋斗跑来报告,这才让白音大赉从幻梦中惊醒。循声抬头一望,啊!地平线上,张作霖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杀呀!”如林的马刀在他们手中高高举起,千百个粗喉咙中齐齐喊出的这一个杀字,地动山摇。白音大赉的心跳近乎停止,瞪着一双死鱼似的眼睛。

砰!他的残部中有人开枪还击。

好!白音大赉清醒过来,跳着脚让部下拚死顽抗。可是,迟了!张作霖的骑兵旋风般席卷而来,高声喊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惊慌失措的白音大赉转身,飞叉叉朝沙漠深处跑去。张作霖亲自赶来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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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在雄骏上的张作霖并不用枪,只是大喊一声“着!”手起刀来,白音大赉惊呼一声,提刀去架。张作霖见他受骗,顺势将手中马刀,由上至下狠狠一劈,倏忽一闪间,一道白光闪电般落在枭首白音大赉肩上,只见他浑身中弹似地一弹一抖,长长的锋利无比的窄叶马刀,从白音大赉左肩进右肋出,整个人被劈成两半倒了下去。

残阳如血。滚瓜切菜间,昔日为非作歹的白音大赉和他的残部被张作霖收拾干净。升腾的狼烟中,荒漠上到处是负偶顽抗的白部残匪尸体,斑斑血迹。没有死的,全部跪在那里,缴械投降。

张作霖不负重望,大获全胜。

张作霖为保卫祖国领土完整和维护祖国尊严立了大功。可是,他那支以“胡子”为基干的部队纪律也坏,所过之处,奸yín劫掠之事时有发生。黄昏之际,月亮出来了。一轮凄凉惨白的眉月在大漠上空巡游。终于回到家的蒙人,坐在他们破落的帐蓬外,面对头上苍涼的月亮和破败的家园,拉响马头琴,用歌声述说他们心中的忧伤:“白了头发掉了牙,没见过这样害人的部队……”



时世如棋局局新。1911(辛亥)年初,面对风起云涌,一日三变的局势,慌了手脚的清廷,忙于应对,在他们的龙兴之地又换将――撤了刚硬著的徐世昌;救火似地,将以柔著称、原东三省总督,时任天府之国四川省总督的赵尔巽调回奉天,重任东三省总督,川省总督职由他的三弟赵尔丰接任。

这个夜晚。着身中式长袍马褂的赵尔巽,背着手,站在窗前,很是愁苦地凝视着窗外,窗外下着大雪。温暖如春的静室中,赵尔巽不寒而栗。喟然一声叹息,软软地转过身来,走到屋子中间,斜倚在软椅上,闭上眼睛,老泪纵横。

今天下午,他得知三弟尔丰在成都被新任四川大汉军政府都督,年仅27岁的尹昌衡斩首的消息后,伤心极了。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他们赵家祖居关外铁岭。因先人忠于清,入了旗籍,从龙入关后,其父根据旗人习惯,去掉赵姓,只称文颖,1845年进士,在山东任知府。1854年因抵抗太平军,文颖死于阳谷县任上。清廷特“优恤、立专祠、袭世职。”赵尔巽四兄弟。大哥尔震,字铁珊;他行二,字次珊,他和大哥同是同治13年进士。四弟尔萃是光绪13年进士,尔丰行三,字季和。

四兄弟中,独尔丰以纳捐走上仕途,先是分发山西,为他的顶头上司按察史锡良发现看中。后来,锡良升任川督,三弟随锡良入川,官授永宁道。川督锡良认为赵家四兄弟中才干数尔丰为最,锡良多次向朝廷密保尔丰,认为他“廉明沈毅,才识俱优,办事认真,不辞劳怨,识量特出,精力过人”建议朝廷提拔重用。

尔丰果然不负锡良厚望。他在治理多匪的永宁道和过后任建昌道间表现突出。特别是,他向川督锡良和朝廷献《平康三策》,表现了对民族问题犀利的眼光、突出的才能。特别是他在任建昌道期间,在康藏身体力行实行“改土归流”――破康藏地区流行了几千年的土司世袭制而为中央集权下的分封制,从根本上动摇了封建落后的康藏统治根基,奠定了中央集权制。同时在他管轄的康藏地区,办教育、兴实业,重民生,让康藏地区各行各业飞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自然而然,朝廷对尔丰看重垂青。不几年间,三弟成了朝廷大员。被封为中央驻藏大臣兼川滇边务大臣。时西藏十三世*喇嘛,在英国人支使下举行全面叛乱之际,得到川督赵尔巽全力支持的三弟赵尔丰对叛军大加挞伐,节节胜利。三弟唯一不好就是性操急且手段酷烈,杀伐太重。被川人被藏人称为“屠户”。

四川自古多俊杰。《李翰林集序》云:“自盘古开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则为锦川……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扬雄、纵有陈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

尹昌衡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个子很高,有“尹长子”之称,也是他赵尔巽的旧部。

尹昌衡,四川省彭县人,光绪三十年(1904)年,他在他就读的四川第一届武备学校因成绩优异,被选送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留学,他与蔡锷是先后同学,蔡锷高他三期;与阎锡山、李烈钧、唐继尧、阎锡山是同班同学。

尹昌衡长得漂亮,风流倜傥,各科成绩好,眼光也高。他与李烈钧、唐继尧要好;而睡他上铺,来自山西五台山的阎锡山,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他们毕业前到北海道日本联队实习,阎锡山又睡尹昌衡上铺,阎长了一身疳疮子,随时都坐在铺上扣,扣得皮屑满天飞。尹昌衡毛了,骂阎是“癞皮狗”,大家就笑,跟着喊癞皮狗。阎锡山脾气好,笑着反驳:“人吃五谷生百病,咦,硕权(尹昌衡的号),你咋个连‘癞皮狗’这样难听的话都喊出来了?”尹昌衡说,“我看你比‘癞皮狗’都不如。”

阎锡山只要有空,哪都不去,就一个人躺在铺上偷偷地记日记,完了,小心翼翼锁在一个小箱子里。有天,阎锡山站岗去了,好生疑惑的尹昌衡对唐继尧、李烈钧说:“这个‘癞皮狗’会不会是朝廷安在我们身边的‘雷子’(特务)?整天偷偷地记呀记的,会不会是在搞我们的黑材料?”这时的尹昌衡已经同唐继尧、李烈钧等人加入了孙中山在日本东京秘密组织的反清军事组织“铁血丈夫团”。

唐继尧、李烈钧说还真有可能,三人合计后,把阎锡山那个上了锁的小木箱拿下来,用刺刀撬开,里面有本日记,打开来,上面并没有黑材料,而是对班上所有同学的评语。第一个评的就是尹昌衡,“牛顿(尹昌衡爱坐在树上看书,当年发明万有引力定律的大科学家牛顿就是因为坐在树下看书,被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打中受到启发发明了万有引力定律的。同学们给了尹昌衡一个牛顿的绰号。)确实英雄,然锋芒太露,终虞挫折,危哉惜哉。”对其他同学的评论也都极中肯,三言两语,入木三分。尹昌衡这才发现阎锡山不简单,深信“水深必静”,从此改变了对阎锡山的看法,二人成了好朋友,以后结拜为兄弟。以后,阎锡山帮了尹昌衡不少忙,这里不表。

他们毕业回国后,应该是分配工作的,可清廷风闻他们参加了孙中山的军事秘密组织,却又没有真凭实据,找了借口对他们不予录用。失业的尹昌衡被他一个同学介绍给了广西巡抚*岐,*岐对他考察后,认为他有才,让他与蔡锷一起筹建广西陆军学堂。蔡锷任校长,尹昌衡任教育长。

1905年,广西陆军学堂开学在即。与尹昌衡意气相投的蔡锷因病,委托尹昌衡对首届招生全权负责。尹昌衡招生很特别。首届招生200名,前三名要带去见巡抚*岐。他既不出试题,也不让考生到课堂上应试,而是不厌其烦地传考生一个个进来,由他面试。

考生收取过半,尚无满意的。心中正暗叹广西无人时,进来一个考生,相貌堂堂,体态魁梧匀称,有大将风度。尹昌衡心中一喜,问来人姓名。

“白崇禧。”

“好。”尹昌衡吩咐身边录员记下来人姓名,开始提问,白崇禧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他吩咐将白祟禧取为第三名,窃以为接下来还有好的,可惜接下来的考生,都无有过者,只好降低标准。韦旦明是个美男子,水平不错,但他总觉得这个人骨子里缺少军人气,无奈,取为第二名。第一名叶琪,当然也勉强了些。

当晚,尹昌衡带上叶琪、韦旦明、白崇禧去见*岐。*岐很高兴,设盛宴款待他们。

宴罢,尹昌衡独自骑着他那匹火焰驹归营。月上中天,远山、近水组成了好一副恬静幽美的八桂山水画。正暗自赞叹间,旁边突然窜出一个青年,伸手捋住他的马嚼子,他正待喝问,那青年忙说:“请大人留步,学生来考陆军学堂的。”

“混账东西!”尹昌衡怒道,“考试早就完了。军人以时间为生命,如此大事,你却如此粗疏,当什么军人?”尹昌衡声如洪钟,身材高大,又骑在一匹大马上,很威严,以为这样一番喝斥,这青年必然被他轰退。不意这青年人沉着应对,态度诚恳,说是“请大人息怒。学生家贫,不得不在外打工谋生,得知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来迟,请大人鉴谅!”尹昌衡感到来人身上有股不凡的气质,注意看去,月光下这个青年人,衣着简朴,高高的颧骨,阔嘴,虽不漂亮,但身上自有一股英豪之气。他改变了态度,问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李宗仁。”

“好,你考中了。”

回到营地,副官闻讯赶紧去找梯子,准备在榜尾添上李宗仁的名字。

“不用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尹昌衡从副官手中接过墨笔,一阵龙飞凤舞,在榜尾添上了“李宗仁”的名字。

多年后,尹昌衡政治仕途上沉沦,在成都家中赋闲,时为国民政府参谋总长的白崇禧路经成都,专门去拜望恩师。谈到当年选拨广西诸杰时,尹昌衡说,“健生(白崇禧字健生)你现在同李宗仁都是少有的军事干才,天下闻名。叶琪英才早逝,北伐前夜因坠马陨命,现南宁以他的名字为一条街命名,可怎么没有听说韦旦明呢,未必老夫当年看走了眼,看错了人?”

白崇禧笑道,“恩师你才没有看错人。我当团长时,他已经当了旅长,是我的上司。恰这时他的贤妻去世,他很悲哀,向长官请假,要求休息一段时期,得准。韦旦明这一休就休到了南洋,认识一个南洋华裔富商的独女,二人萌生爱意,这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那位南洋华裔富商对他说,你的人品我是看得起的,但是我的女不能嫁军人。军人危险,要上战场,战场上枪子不长眼睛,万一你被打死,我的女岂不成了寡妇,况且,我只有这个独女。你若要娶我这个女,一是不再当军人,二是当我的上门女婿。韦旦明一一照准,同那个有财有貌的南洋华裔富商独女结了婚,现在是家财万贯,妻贤子贤,比我们都强呢!”

尹昌衡听罢哈哈大笑,“老夫眼睛有毒,我当年就说,这韦旦明虽有军事才干,终是一个花命,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这是后话。

尹昌衡因为在广西积极从事反清运动,被*岐解聘。回川前夕,他走马独秀峰下,赋诗抒发胸中块垒:

局脊摧心目,崎岖慨始终。

骥心愁狭地,雁过恋长空。

世乱谁忧国,城孤不御戎。

临崖抚忠孝,双泪落秋风。

这时在广西四川人才很多,文武双全的尹昌衡被经学大师颜楷的父亲颜缉祜看中,将其待宇闺中,才貌双全,年龄几乎小尹昌衡一半的女儿颜机许配给了尹昌衡,尚未完婚。颜缉祜与川督赵尔巽有旧,这就将未婚女婿尹昌衡推荐给他――川督赵尔巽。经他考察,尹确实有才,一时无适当位置安置,将尹安排为川省督练公所编绎局总办,虽是虚职,军衡却高,相当于新军中的旅长级,这个级别,在他的留日同学中,可谓凤毛鳞角。可是,尹昌衡不满意,认为被埋没了,而尹在川军中很有威望。因此,一次赵尔巽请一干人去督署坐谈,内中就有尹昌衡。

赵尔巽嗟叹:“近闻外间对本督颇有微言,说本督瞧不起川人,新军中的官都被外省人当完了。并非本督瞧不起川人,而是四川军事人才奇缺,本督借重外省人是逼不得已。”坐在后面的尹昌衡突然站起,喊操似地说:“报告次(赵尔巽字次珊)帅,四川有的是军事人才。”好家伙,声震瓦屋。

大家为之震惊,调头看去,原来是新毛猴尹昌衡发难。赵尔巽很沉着,他看着这个新毛猴,一双倒睁不睁的猫眼,射出两道令人莫测的光,用手理了理弯垂过口的相当长的胡须,略带笑意缓声问:“那你说,哪个是四川的军事人才?”

“报告次帅,尹昌就是军事人才!”

“好!”赵尔巽很有有肚量地说,“是人才都要重用。”

不久,赵尔巽对新近成立的一协(相当于新军一师)部队在凤凰山作秋操大演练。演练很成功。为了赌川军的嘴,他特别让尹昌衡出来对这场演练进行评判。可是,他没有想到,当着众人的面,尹昌衡把秋操大演练贬得一无是处。他又忍了,吩咐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按规矩按品级,尹昌衡应该坐得应该离他近些。可尹昌衡气鼓气涨,故意坐得离山离水。

众人仰慕中,赵尔巽站了起来,执怀在手致词:“尔巽来川有年,迄无建树。而当今天下很不太平,可谓内忧外患。西方洋人依仗其船坚炮利,对我大清压迫日甚一日。英人垂涎我西藏,频频犯我西部边陲,烽烟再起。国内乱党势增,省内不少地区土匪横行。古圣人有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今固我四川,就是固我大清西部边陲,就是固我大清江山。”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所幸的是,尔巽殚精竭虑,八方操持,得诸君帮衬,今日终于练成这协新军。尔巽特为四川喜,为四川贺,来,大家干了这杯!”

众声盈耳,贺声一片中,总督大人和大家一起饮了满怀,并照了怀底。

“好。随意,随意!”总督大人向大家挥挥手,坐下了。

“尹会办!”不意总督大人坐下就唤尹昌衡。

“有。”坐得离山离水的尹昌衡应声而起。

“尹会办的酒量向来很好,以善饮出名。”赵尔巽用一双倒眯不眯的猫眼看着尹昌衡,“刚才大家都高高兴兴站起,同本督共饮满怀,独你坐在那里不饮,不知你有何心事?”

“心事倒没有。”尹昌衡说,“不过部下生性愚钝,对大帅刚才讲的一些话不懂,正在思量,所以没有站起举怀,失礼之处,请大帅鉴谅。”尹昌衡想敷衍过去,赵尔巽不依追问:“本督刚才讲的话,句句通俗易懂。有哪句你不懂,你说出来。”

尹昌衡这就干脆来个竹筒倒豆子:“刚才大帅说因为练成了这协新军,为四川喜,为四川贺。部下不懂有何事值得喜,值得贺?”

“还不明白吗?”赵尔巽一声冷笑:“这一协新军对内可治匪,对外可御敌。”

“对内可治匪,对外可御敌?”尹昌衡将总督大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抬眼望望台上台下,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意味,“恕昌衡直言,说到治匪,四川哪有那么多匪要治?至于说到对外御敌,此军根本就不可用。”

“此军不可用?”向来遇事沉着的赵尔巽勃然变色,喝问尹昌衡,“此话怎讲?”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千人万众洗耳静听。

尹昌衡略略沉吟,似乎又想敷衍了事。他说:“因为这一协新军的枪械装备落后了些。”

“枪械落后,这好办。待省财政状况好转,继续更新。”赵尔巽揭尹昌衡的底:“不过,这不是尹会办的真心话吧?”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尹昌衡也就将心中的话摊明:“窃以为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汉朝晁错说过,‘将不知兵,以其兵与敌也。主不择将,以其国与敌也。’大帅只知练兵不知选将,所以我说你的这支新军不能用。”

“好,这才是你的真心话。”赵尔巽以手拂髯,微微一笑:“那依你说,谁才是将才呢?”

“既然大帅问到这里,部下不敢不据实回答,部下就是将才。”

“好,你是将才。”赵尔巽又是一声冷笑,“还有谁是将才?”

“还有周道刚。”周道刚是四川省双流县人,也是留学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

“你们都是将才,都要重用。除了你二人,还有谁是将才?”

“报告次帅,没有了。”尹昌衡此话一出,场上又是一阵大哗。新军中,川人占绝大多数,听了这话,大都面呈喜色,而外省军官则怒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