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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张老疙瘩嬗变


张作霖正在重温《三国演义》,思绪陷得很深。这本书是他的最爱,教给了他许多谋略、以及用人识人等等,很实用很享受。他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收获新的体会。他对屯子的安全很放心,很自信,因为,所有的一切,他都作了周详的考虑布置。动乱的年代里,26岁的保安队长已经很有些了人生历练,做事处处小心,步步留神。

这天表面上看来,同以往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一样。做事细心的他,在屯子四周放了岗,有的地方放的还是双岗,哨兵成双,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中游动。

张作霖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布置得很简洁,屋子里不过一炕一桌两把椅子而已。有时晚了他不回家,就宿在队部。这间屋子,既是他的队部办公室,又是书斋。这会儿,他坐在靠窗的桌子前,专心致志地读《三国演义》,脚下有个火盆,火盆上的炭燃得正紧。

北地的阳光很是明洁明丽。虽然是冬天,北地的阳光没有热力,但阳光仍然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洒在张作霖身上。看得分明,年轻的张作霖这天身着一件中式蓝绸面的棉长袍,外罩一领金线锁边棉滚身。他没有戴帽子,油黑浓密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一根大辫子。显然,这还是清朝。但这个时候,统治中国二百七十多年的清王朝,像一只航行在危机四伏,狂风劲吹的大洋上破烂不堪的大船,随时可能檣倾楫摧,而东北三省,更是处于在日俄两强的夹缝中。

凝神研读《三国演义》的张作霖个子不高,清瘦,完全谈不上东北男人的魁梧。脸是小小的长条形,五官清秀,好像还有点儒雅,但如果细观默察,就会看出,他的眼神中满含诡谲;特别是那一副钳子似向上拧起的剑眉,透露出相当的杀气和霸气。

有句俗话说得好:多读《水浒》会造反,多读《三国》会打仗。张作霖对《三国演义》情有独钟。他觉得在这部书里,有政治、军事,有在乱世中乘乱而上,纵横捭阖的诀窍,有他需要的全部。这部书,是他前进路上不可须臾离弃的一根拐杖。

张作霖重温了书中《刘玄德桃园三结义》一段,联想起当下,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最终当了蜀汉皇帝的刘备其实没有太大的本事,因为搞了个桃园三结义,形成了他最初事业发展的核心和契机:关羽文韬武略,义薄云天;张飞有万夫不当之勇,嫉恶如仇。关张二人就像是刘备张开飞翔的两翼。思绪由此跌宕开去,他不由得想起最近发生的一桩事。

他手中这只保安队六七十人,大都有枪,他抓得也紧,不时训练,算得上周围团转最强的一支地方武装了。日前,附近金家屯保安队队长金寿山找他来了。金寿山有俄国人作靠山,有相当实力,这人长得牛高马大,满脸横肉,头戴一顶桶子似的俄式帽子,三十来岁。

金寿山开宗明义地对说:“老弟,你我这样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不是个办法。”

“老兄的意思是?”张作霖是何等灵醒之人,一下子看出金胖子找他的目的,不过没有说透,明知故问。

“我的意思是!”金胖子眯起一副扫帚目下诡诈的小眼睛,打量着个子小小,面目清秀的张作霖,把手一摊,“我们这一围团转,村村都有保安队,而真正有点实力的,你我而已。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两支保安队合在一起!”金胖子说时,把伸开的手掌一合,拳头一挥,加强语气和气势。

“老兄说得是。”张作霖问,“问题是合在一起,你我兄弟哪个当头?”

“这个好办。”金胖子哼哼一笑:“我比你老弟长几岁,这个队长我来当,你当副队长。也就是说,我是大哥,你是二哥,如何?担子我多挑些。”金胖子说得很好听。

“那不行!”张作霖断然拒绝,说出的话竭尽弯酸刻薄,对大名鼎鼎的金寿山有一种教训意味:“各地的保安队嘛,就是保一方平安。你说了这么多,说白了,就是想将我这支保安队吞并。如果这样,我得去问问赵家庙的所有父老乡亲,看他们答不答应!”金寿山万万没有想到,又瘦又小,书生一个的张作霖竟然不服他的气,同他翻脸。

“好好好,你个张作霖!”东北人本来耿直,何况金寿山满身匪气,他发作了,站起来,用手指着张作霖的鼻子:“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小子不做我老金的朋友,那就只能做‘碰友’对不对?”碰友的意思就是敌人。

“我等着,我不怕!”张作霖毫不退让,桌子一拍,也站了起来。他就这样���金寿山闹翻了。事后,为预防万一,他作了必要的准备,联络附近一些个屯子的保安队,与他们订立了攻守同盟。就在他思虑致此时,远远砰地一声枪响,随即,屯子外就打成了一气。

张作霖霍地一下站起,提起枪,开门问站岗的卫兵咋个回事?这时,前来向他报告的卫二狗,满脸惊惶地向他报告:“金胖子……带人……把我们屯围了,打了我们一个突袭。卫兵……黑蛋被他们最先打死……个毬了……”

“慌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赵家庙保险安队长,26岁的张作霖沉着应战。他赶到战斗最烈的地方指挥。

东北,往往一个屯子就是一个天然的土围子,四周有厚厚的寨墙,易守难攻。张作霖来在打得最烈的地方,从厚厚的寨墙内抬头往外一看,心凉了半截。金胖子有备而来,队伍有百来号人,一色的俄式装备,攻得很急。虽然他的保安队凭借坚固的寨墙,尽可能用交叉火力进行顽强抵抗。但是,最要命的是,敌人有一挺令人生畏的马克沁重机枪,从对面一个掩体内不断朝这边射击。咕咕咕,飞蝗般的子弹,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泼来,打在厚厚的寨墙上,发出噗噗声响,烟雾迷离,打得兄弟们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事关生死存亡,他带着赵家庙的人坚决抗击,同仇敌忾。让金胖子率部打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攻不进来,伤亡了好几个人。金胖子领略到了张作霖的强硬,暗暗心惊。金胖子改变了策略,停止了武力攻击,转为文攻。金胖子躲在寨墙外一个有相当距离的安全处,用手提喇叭对着赵家庙喊:“大家乡里乡亲的,之所以如此,都因为张作霖一人……”金胖子要赵家庙人交出张作霖,只要交出张作霖,保证以后相安无事。

张作霖心中清楚,金胖子这手肯定没门,但久打下去,他肯定打不高赢。真把金胖子惹毛了,金胖子颇命拿下赵家庙,屠屯都有可能。金胖子之所以下大力气攻打赵家庙,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是容不下他张作霖。

打不赢就走。英雄报仇,十年不迟。计已定,张作霖骑上一匹黑骏马,指挥他的保安队员交相掩护,有序突围。突围成功,他投到邻县――很有势力、实力的台安县八角镇保安队队长张景惠手上。

张景惠是个人物。这个后来在伪满洲国当过总理的人,巨眼识英雄,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前来投奔他的比他小四岁的张作霖不是池中之物,是个人物。于是,张景惠不仅热情接纳了张作霖,而且让贤,他让张作霖当队长,他当副队长。

“不行,不行!”张作霖诚惶诚恐地推辞:“这个时候,老兄能接纳我和我的兄弟们,我已经感谢不尽,咋能越位?况且,在年龄上你也为长。”

“怎么就不行!”张景惠表现得很真诚:“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贤弟是大才。我们两支保安险队合并,第一把交椅非你莫属。我是真心诚意,为了我们的事业,请老弟万勿推辞。”

“这岂不是鸠占鹊巢!你的弟兄们能答应?”张作霖有点摸不透张景惠的真实动机,很是犹豫。

“贤弟放心。”张景惠知道他的担心,很肯定地说:“在八角台,我张景惠说一句算一句。我定了的事,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张作霖骑驴下坡,说是尊敬不如遵命,他当了两队联合的第一把手。

二张联起手来做事,声势大震。不久,又一个张——张作相也把他的保安险队拉来来入伙,张作相当了第三把手。就此,张作霖完成了他的新版“桃园三结义”。三张结义,三张联手。很快,三张的势力实力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横行辽西。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这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夜已经有些深了,粘稠漆黑的夜幕将一条模范街几近占完的盛京将军府邸裹得紧紧。高墙深院中,那些庭台楼阁影影绰绰,华贵峥嵘,显示出斜睨一切的地位尊贵尊严和尊荣。巍峨的眉楣下,两盏垂着金黄流苏、标有盛京将军府增字样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灯光映照下,两个极具满蒙特色的戈什哈,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像是两尊雕塑。他们身材高大魁梧,头戴伞形红缨帽,身穿武士服,腰佩鲨鱼皮宽叶腰刀,手按手把,腰板挺得笔直,两眼望着虚空,竭力表得出威武威风。门槛高高的九级玉石台阶之下,两边一边蹲一尊造形生地威猛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

这个夜里,盛京将军府表面上一始既往地显示出威镇东北三省的架势,其实,这是一种假象表象。

内庭里,增祺将军的书房里温暖如春。虽然烛光幽微,仍然可以看清,书房四壁挂有名人字画,书香四溢。将军着一袭青面软缎便袍,坐在一把垫有虎皮的黑漆太师椅上假寐。他似乎睡住了,又像是在深思着什么,又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增祺将军五十来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他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皮肤光洁,腰上拴个槟榔荷包,脑后拖根油黑大辫子。这会儿他竭力做得神清气闲,但那一副疏淡的眉毛紧锁,这就暴露了他的内心其实是翻江倒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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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将军对坐的是他的亲信,新民府知事廖彭。一看而知,廖知府是那种一睬九头翘,善于揣摸掂量上司,且很有心计的官员。廖知府年近半百,穿一件宝石蓝的绣有三品水波纹的朝服,显得很正规,有一种下级官员朝见上司的意味。这会儿,他用一只瘦手抚拂着颔下山羊胡,一边细细端详坐在对面在的上司,猜测着主官心思。东三省地广人稀,历来多匪,现在尤其猖獗,特别是在辽西,大有燎原之势。为此,朝廷震怒,对增祺将军严厉申斥,命他限期根治匪患。但是,将军兵力不敷,大有捉襟见肘感,特找来足智多谋的廖知府问计。刚才,廖彭向主官建议,为今之计,最好是对一些有影响,且有向善归顺朝廷的胡子网开一面,实行招抚。比如,在海城一带影响日大的张作霖。说到这里,将军没有要他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也思付了一会,将军轻轻抬了抬眼,示意廖知府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

“是的,将军。”廖知府会意地弯腰低头进言:“事情都这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胡子招安,比如对胡子张作霖招安,就要涉及到给这些胡子们的官位、饷银等等。”

“是。”处于假寐中的将军点点头,抬抬眼:“此说还是其次。主要的是我不能不考虑,如此一来,我堂堂的盛京将军是否会降尊迂贵?这可是牵一发动全身,来不得半点轻率行事。”

“将军教导的是。”廖知府的话嘎然而止,他陪着将军再一次陷入沉思,不时注意瞅一瞅将军的神情,揣摸其微妙心思。

增褀,满洲贵族,镶黄旗,伊拉里氏。早年以佐领职,被朝廷调黑龙江协助练兵事,后升为齐齐哈尔副都统,光绪二十年(1897)任福州将军兼署闽浙总督,两年之后,重新调回东北,升为节制东北三省的盛京将军,可谓步步高升,深为朝廷器重信任。其时将军正当盛年,举止稳重,面白无须,头脑清楚,遇事有主见。宦海沉浮,一帆风顺。然而,世事多变,近年来,不顺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去年,他就跌了一个大跤子,让他在处理张作霖招安这些的大事上,不能不格外当心。

光绪二十三年(1900),北极熊沙皇俄国占踞了我北方海参崴之后欲壑难填,步步南下,让增祺感到日渐增长的压力。在沙俄威逼下,他背着朝廷,在奉天与沙俄草签了《奉天交地暂且章程》,这就把整个奉天置于沙俄的势力之内。后事情败露,朝廷震怒,立刻宣布所签条约作废,将增祺革职。清廷原以为沙俄一定不肯善罢干休,不意沙俄国内革命势力如火燎原,如火如荼,无暇东顾;沙俄竟“乖”了一回,将已经吞进肚去的肉又吐了出来。

清廷很意外地赢了这一回,也就原谅了增祺,让增祺官复原职,只是训戒他,这样的错,平生只有一回,不可能有二回。因此,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他不能不倍加小心。

廖彭知道,这会儿将军的心思不止于此。将军定然挂牵着在路上的年轻俏丽的夫人。

年前,增祺将军将他年轻貌美的夫人送回关内,暂居北京老宅。增祺将军这位夫人是位少夫人,不到而立之年,长得丰肌玉骨,面庞秀丽,是典型的北国佳丽。

现在,增祺将军度过了难关,局势安静了下来。日前他去信京师家中,嘱老管家带一队护兵护送夫人回奉天团聚。虽说从京师到奉天,沿途都在可控范围,但关山相隔,迢迢千里,为预防不测,心思慎密的将军是给了老管家锦囊妙计,要他们全部化装,夫人更是男扮女装;沿途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走一程就让老管家派人先送信来。今天下午将军接信,得知夫人一行今晚宿台安县八角镇。掐指算来,夫人明天晚些时候就该回到奉天了。

将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惊,挺起身来,惊诧诧地问廖彭:“台安县八角镇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大胡子张作霖控制的地盘吗?”

“是。”廖知府从将军忽然惊悚起来的神情中看出了将军担心的由来。

“夫人他们过八角镇,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将军吐露出他的担心:“不至于行百里者半九十吧?”

“不会,不会!”廖知府赶紧宽将军的心,说是,“夫人此行,将军虑事极细。一路上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岂会在小河小沟里翻船?请将军放心。”

听智多星廖知府这样一说,将军一颗心咚地一声落进了胸腔里。于是,变得眉活眼笑的将军,同手下廖知府一路检点起夫人一行从京师出山海关的行程。在他们看来,步人一行,步步稳扎稳打,行动隐秘,决无问题。

可是,增褀将军万万没有想到,同一时刻,在远不过百里的台安县八角镇上,大胡子张作霖和他的结拜兄弟张作相,张景惠还有日前来入伙的汤玉麟,正在打他夫人的主意。

宽敞简洁的议事厅里,三张一汤,围桌议事。桌子当中拄一只铜质烛台,烛台上一只足有小孩胳膊粗的牛油蜡烛燃得正紧。粗大的牛油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烛液不断往下滴,好像是流的眼泪。看得出来,他们议事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

“我想,我们弟兄长期混迹绿林也不是个办法。”张作霖用他那双目光犀利的棕色眼睛,迅速打量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三个兄弟,说,“不如趁我们现手中的本钱,向官家讨个身分!”看三个兄弟对他此说有兴趣,却又不明究里的样子,干脆摊开说明:“我刚才得到确切情报,盛京将军年轻貌美的如夫人玉蝴蝶今晚或明天一早要经过我们的地盘。我们拿她是‘坛子里抓乌龟――稳拿!’”他用了一句息后语,伸出五指,很形象地做了个坛子里抓乌龟的动作。

哈哈哈!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笑着对张作霖说,大哥是不是对这个小娘有啥想法?他们四人中,张作霖年龄最小,但他是领头人,他们都叫他大哥。

“说到哪里去了!”张作霖说:“这颇有姿色的小娘子是盛京将军的心头肉,宝贝得不行。我们拿到她,只要要她成为我们手中的人质,要她去交换。这是我们改换门庭的好机会。”

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听此一说,完全开窍了,表示坚决拥护、认真执行命令,接着,开始准备。

东北大地天亮得早,雪在半夜时分停了。这个早晨,当最后一线黑绒似的夜幕落尽,寒凝大地中,规模不算小的八角镇似乎还在沉睡,四周阒寂无声。然而,张作霖已经张网以待了。在八角镇旁边那条隐蔽在林林中的小道上,这时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从关内通往奉天的路是两条,一条官道通过八角镇;另外就是这条很不好走的秘密小道。

过道的小队以为他们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随着林中传来的树枝冰挂被折断的窸窸窣窣声响越来越近,埋伏在侧的张作霖们很快看清楚了,盛京将军的如夫人和老管家骑在马上,几个训练有素的卫士前后护卫,小心翼翼而来。将军夫人身披一件厚厚的白色斗蓬,头戴一顶雪貂皮帽,捂得很厚实。不知她是怕还是冷,几乎将身子趴在马上。骑马走在夫人身后的老管家,穿一身厚厚的黑色棉衣棉袄,尖尖脸上的一绺山羊胡上都结满冰花,护卫在他们前后的五六个卫士,全都穿东北老乡爱追的黑色棉衣棉袄,窄衣箭袖,充满警惕。

骑一匹大黑骡、神情精明的老管家,深怕有所闪失,前前后后指挥押阵。昨晚他们住离八角镇不过二十里地的森林小镇上。当时时光还早,卫队长很不解地问老管家,我们何不到八角镇住宿?那是个大地方条件好,几个卫士,也这样说。

“你们真个猪脑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管家一声冷笑,教训他们:“你等知不知道八角镇是哪家天下?只怕说出来要吓你等一跳。”看卫队长们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老管家谈虎色变地说:“八角镇是三张一汤的天下。”说着解释:“就是闻名东北的大胡子(大土匪)张作霖还有胡子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我们如果明目张胆地过他们的地盘,保不准会发生点啥事情。特别是,我们是护送将军夫人过去。”说着话声音变小,样子很诡祟:“你们可知道,将军如夫人的年轻貌美,在东北可是出名的,没有人不知道。有句话咋说?”老管家要考似地问卫队长。

“色胆包天!”卫队长悟出来了,说时一笑。

“对!听我的。”老管家声色俱厉地说,“这是最后一站,弟兄们再吃点苦,明天只要把夫人平安送到奉天,那就大功告成。将军有言在先,届时,会重赏诸位。”

卫士们转忧为喜,欢呼起来。

于是,一行听从老管家安排,早早安息,第二天一早早早动身。就在他们一行就要走过危险区,精明的老管家得意地眯缝起眼睛,暗自庆幸之时,突然,平地惊雷――

“停步,不准动!”

“谁不听招呼,就打死谁!”

随着这声声猛喝,大雪没膝的小道上,周围大树后齐扑扑闪出一队土匪。他们服装不一,枪上膛,刀出鞘,足有二百来人,黑压压一片,将将军夫人一行人马拦截下来;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似乎只要将军夫人一行哪个敢动一下,马上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老管家和他的手下人,没有一个敢动,乖乖地作了张作霖们的俘虏,被悉数押到八角镇。

出乎意料的是,这帮土匪对他们有渥有加,尤其对待将军夫人,让她带着他的使女梅香独居一间上房。这一天在混乱加惊吓中很快就快过完了。晚饭后,将军夫人坐在那间备极雅致的上房中心中打鼓,不由得注意观察自己这个居间。屋子正中,一张镶玉石台面的小圆桌上已经掌灯,一只大红蜡烛炷在枝子形灯架上燃得正紧。烛光幽微跳跃。看得清,孤坐桌前的将军夫人,竭力沉着,用疑虑的目光好似在打量着这间屋子,实质上思想上转得走马灯似的。

屋子里温暖如春,靠壁是一张很舒适的大炕,炕上一床水红被子还是新的,房间里布置得很简洁,不过几把椅子而已。将军夫人用十指纤纤的素手,捧着一只盛香茶的很精致的千日红茶杯,挑起一副秀眉,注视着窗棂外正在走来的夜。红晕晕的灯光映照下,窗外是疏疏扬扬的大雪剪影,这一天发生的事让她满脑袋雾水。

咦!这张作霖将我等擒来,所为何事?明说是好好招待我,却又将我和我的下人,老管家他们和我隔离开!纵然是我的使女梅香,刚才也被他们叫了出去了,带话过来,说是他们的大头领张作霖马上过来,有事向我秉报,却又迟迟不来!咋怪头怪脑的?读闲书很多的她,东想西想中,突然电击似的脸颊飞红,心跳如鼓。她想到了《水浒传》中的矮脚虎王英和扈三娘的故事。啊,莫非这张作霖是个好色之徒,他抢我来是要我作他的压寨夫人?抑或是他素闻我美貌无双,将我抢来过过眼瘾?恐怕没有那样简单!张作霖年轻力壮,骚气蓬勃,如果在这样的时分来看我这副俏模样,怕是眼睛都要红。那就必然发作。如果他一旦发作,肯定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必然像头老虎一样给我扑来。如果这样,我当如何?从还是不从?

就在将军夫人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毫无征兆毫无声响地门帘一掀,张作霖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夫人好!”张作霖彬彬有礼地站在她面前,作一个揖说,“在下之所以打扰夫人,是有事向你秉报!”

张作霖声音不大,显得温和,可在她听来,却如同响了一记惊雷。她赶紧收住神思,竭力做出端庄,用一双美目,注意来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人似有不轨之意,进了门,又探身出去看了看,这才收心大胆地关上门。将军夫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来人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他不像一般骚气蓬勃的胡子,对女人,摘在筐里就是菜,何况她这样美貌无双的女子。来人如果是骚气蓬勃的胡子,在这样如诗如画适宜作爱的夜里,她又在他的手里,必然是几句挑逗的话一过,就会像骚猴了一样给她扑过来。他没有,而是很有礼貌地坐在她对面,右手拿起茶壶,左手将衣袖一捋,用手揭开她茶杯的盖子,提起茶壶往她茶杯里续开水,显得很是斯文。

张作霖在将茶壶放下时,手一比,示意夫人请茶。然后向她道歉,说些照顾不周的话云云。天下竟有这样的胡子?幽徽的烛光下,将军夫人不禁圆睁美目,注意打量这个一点也不招人讨厌的年轻男人,却又下意识地抬起双腕,护住自己丰满的胸部。作为过来人,性生活经验丰富的她,这时思维的屏幕上闪出这位土匪大哥向他扑来的一幕幕极富刺激的情景、画面。她之如此,不知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自卫,还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暗示。也许,她的生活太平静太优裕,而她的年龄到了对性生活渴求的时候;特别是她与将军分别太久,让她对坐在眼前这位让她心生好感的青年男人有种情不自禁的冲动。她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深处,倒真是希望这位正当其时的青年男人,不要这么文质彬彬,最好是如狼似虎扑过来。

但是,很遗憾,将军夫人预料中的精彩画面、动作都没有出现,张作霖彬彬有礼地坐她对面说话。这样,反而让她不能正襟危坐了。

“怠慢了,将军夫人。”张作霖告了得罪,用一双犀利的棕色眼睛打量着夫人,似乎知晓她在担心什么,想着什么,说:“晚饭后,我知道老管家爱抽几口大烟,就让张作相陪老管家去烟房抽烟去了。知道夫人有宵夜的习惯,而且爱吃狗肉,我特意让下人给夫人打了一只肥狗,怕他们弄不好,这就专门让梅香去监视着弄去了。”

明明知晓张作霖说的是假话,但这些话编得好听,受听,夫人不知所以地嘘了口气,看着这位知疼知热,长相清俊的张作霖,心生好感,主动把话挑明,她抿嘴一笑,北音婉转,吐字若兰地说:“你今天早上说请我来,是因为有话要亲自对我说是吗,就说吧!”

“夫人!”张作霖低了头,略为沉吟。他说:“在你和将军看来,我们这些保安队无异就都是土匪、胡子对吧?”

“保安队是保境安民的队伍。”夫人说:“咋个能同土匪混为一谈。”

“我知道夫人这样说是安慰我。”张作霖抬起头来看定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无限的伤心事和委屈尽在其中了。他这就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出生,坎坷经历,对夫人大体作了个秉报。尽管他这番话说得转山转水,但他将他是赵家庙有来头脸的正经人家小地主赵占元的二女婿的身分表面……他总体上给将军夫人的印象是,他是一个良家子弟,如果人们将保安队的人看成匪,那也是逼不得己的事。他最后点出主题:良禽择木而栖,贤良择主而事。得悉盛京将军欲招兵买马,他希望通过夫人秉报将军,他愿率八角镇保安队全班人马,服膺将军麾下,报孝朝廷!

“啊,就是这么点事吗!”将军夫人是当得了将军家的,听了张作霖这话,当即大包大揽,说:“没有问题,小事一桩。”

“夫人恩德,定当后报!”张作霖站起来,给将军夫人作揖,弯下腰去,深深施礼。就像时间掐算好了似的,这时,将军夫人使女梅香回来了。门外,同时响起老管家对夫人的问候声。

张作霖这就适时站起,适时告辞。

结果不言而喻,皆大欢喜。

光绪二十四年(1901)9月,26岁的大胡子张作霖摇身一变,变为了清军管带。盛京将军将张作霖所部共计三百多人悉数收编,整编为游击马队一营、步队一营,另二张一汤也都成了清军下级军官。这支官军统一由管带张作霖率领。盛京将军就此开创了东北由“匪”改“官兵”之先河。

当吃上皇粮、穿上清军管带军服,腰佩一把宽叶战刀的新任清军管带张作霖向增褀将军谢恩时,增褀将军很有兴趣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争着来服膺报孝朝廷?当管带哪有你原先那样舒服?山高皇帝远,在八角镇周围团转,你和你的那帮人,就是土皇帝!”

“报告将军!”匍伏在增褀面前谢恩的张作霖相当坦率地说:“因为我想升官发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