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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糊涂七

    寒山书院几乎人尽皆知,院内年逾半百的齐先生,娶了一位明艳靓丽、正值二八年华好时光的小妻子。老夫少妻,半古的老朽和盛放的芙蓉搭配虽不罕见,但总是非常强烈的对比。每每看起,总叫人不住唏嘘。

    说这位齐先生,大约是没生在好时候,人虽有经纶抱负,这个败絮其中的国家却不堪用起。忙忙碌碌了一辈子,为君王社稷鞠躬尽瘁,到了来也只有一个被牵累了的名声,难酬的壮志,和空空如也的两袖。在外潦倒了不知多久,才被友人接济引荐到寒山书院中。

    听闻齐先生来到寒山书院时身边连个家什行囊也没有,不少用物还是同书院提前支了银钱打点,他双手空空,只有一路伴行的小妻子对他不离不弃。大约也是因此,齐先生对他的小妻子是万分娇惯。

    女孩儿家年纪小,正在最艳丽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带着压不住的色彩,整日里笑嘻嘻的,不带一点儿阴霾。齐先生疼她惯她,从不叫她为家中操心一点儿操劳事,所有琐事都由齐先生经手,不碰柴米油盐,养出了一副娇纵异常的性子。

    书院中的学子们经常碰见齐先生的小妻子睡到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也不说侍奉陪伴,她常常自己寻摸些乐子自个儿顽,书院的角落她都兜过,读书作画吟诗作对骑射乐理她都跟着一块儿顽。直到吃饭的点了才回家找人,但齐先生从来不说她。反倒是齐夫人,经常见她在廊下、在野中、在市里在哪个地方都有,突然就开始使起小性子来,和齐先生顶话,拿奇奇怪怪的方法噎他。齐先生一点儿也不怕下面子,顶着众人的眼光,就站在那儿听她数落,背着手望着天,一副很习惯似的模样。等她数落完,齐先生也不恼,该干嘛干嘛去,小妻子性子使干净了,也笑咪咪地跟着后头走。

    有人劝诫齐先生,说齐先生,小女孩儿家使性子是常事,也能理解齐先生守着年轻的妻子怕被嫌的道理,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回事,女孩儿家还是要好好教导。

    齐先生听了这话便苦笑,说道:“我哪儿管得了她?”

    于是便又有人去劝诫齐先生的小妻子,说齐先生是爱之深切才不舍管教,也让齐夫人体谅体谅。齐夫人听了就笑眯眯地盯着来人,脑袋抬得高高的,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来人说道:“你叫他管教我啊,他说了我就听。”

    齐先生听了去问她:“你说真的?”

    齐夫人眼睛眨巴眨巴:“你猜?”

    齐先生叹了口气,反正最后也没看到他怎么了齐夫人,书院众人从恨其不争,渐渐看着习惯。

    齐先生落难于时事,但人确实是有大才的。每每他开课,便只能用书院中的大课堂,每张桌子摩肩接踵,学子们黏腻得如同血脉相连的手足,可还是有人被挤到课堂外去,举着讲义垫高了脚抄写。书院内的学子们十分敬重齐先生,于是连带着齐先生爱重的小妻子无论为人如何,院中都是无人敢小觑。

    明灭在寒山书院中过得十分惬意,吃食有人负责,玩乐有人陪伴,每天不愁消遣,周身的人也相当尊敬。怜天独总认为她会觉得凡尘无聊,道途没有进展,无聊着无聊着就自己走了,可这种一天十二时辰她安生睡六个的神仙日子,便是有多琐碎也轮不着她操心,跟怜天独折腾一个来回,明灭更不想走了。

    她想找一个安逸的地方,懒洋洋地晒晒太阳,不必操心天道和道途在她身上如何蜿蜒进展。

    赖上怜天独,实在是太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过了一年,怜天独做到了从一开始每夜必做心中默念清静经企图安神定性驱赶邪神的功课到了看见明灭等于看见了空气的进步,有时候明灭当着人面把脑袋亲昵地挨过来调笑他,他跟谁讲着话,都没偏转半分注意力,眼不动心不跳地抬手顺着她的头发撸了人脑袋一把,清心寡欲,活像撸了一只猫。

    明灭楞了一会儿,一脑袋扎到他怀里去了。

    怜天独确实在养猫,他一开始面上还能装着得体文明人,一个君子,该有大气量君子的态度,心底对明灭到底是抵触十分的。他后来发现反抗无能,便在心底劝服自己,往常有同伴与他同行,不适应凡间生活,他到底还不是一样的照顾,明灭除了有些叛逆精神,不挑嘴也没乱七八糟的需求,自己会找事做,还不用顾忌她的心理,实在比之前的同伴们好照顾得多,他顶多就管几顿饭,其他无视就对了。

    然而管着管着他就发现明灭还挺好管的,怜天独以为她意有所指另有所图,只要他实在没什么能图的地方给她,明灭得了无趣就自己走了。但日子过得久了,明灭一点儿动作都没有,叫什么听什么,做什么吃什么,除了会顶嘴气人,别的什么旁事都从不过问。那天给他透露的一点儿苗头,就好像提前缴付的房费,她伸出了一点儿诱饵,只打算在他身边窝个安静的地方伸伸懒腰。

    怜天独以为枯燥的凡俗生活不适应仙门中的修行人,然而她的道途却好像不为任何所影响,偶尔透露出来的道途影响越发浓厚,几乎要如有实质,怜天独便知道她的道途仍在稳扎稳打的进展中,凡俗生活不为她所困。

    而她拿来引诱怜天独的一星半点因果,自那以后就好像被两人遗忘了一般,明灭成功混到怜天独身边就彻底闭口不谈。仿佛她从出生以来就在寒山书院中把招猫打狗当作毕生使命,糊里糊涂地晃过一生。

    明灭是因为什么怜天独不清楚,他没继续追问,是收到了一件来自和真人的简述。十分单调,寥寥几字,只简略的标明了一个定位,怜天独顺着这个定位找,发现定位就定在了蛮荒深处。

    和真人嫌得慌,除了聊八卦,不爱和怜天独煲电话粥,每次回信除了损人就是寥寥几句报告近况。末了关心一下徒弟的身体,徒弟的道途进展,徒弟最近的生活,每回的关心格式都是一样一样的,一个标点都不改,最后再图穷匕见地要钱,怜天独都已经习惯了。

    但他不靠谱归不靠谱,从不会徒弟发的信件都推成了山一句不回,毕竟他要一句话面子都不撂,怜天独也不会主动把钱送过去。

    他这样没头没尾,一般是不太方便联络,叫怜天独有急事去标着的地方找他的意思。

    明灭虽然身份成疑,可她确实没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