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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痴心十四

    伯容谦将那孩子带出来的时候,公输桑已经断了气。她被苦难嗟磨至此,又一路跌撞来到西行国,大约人早已死去,只苦苦吊着一口气,怕是谁也分不清徘徊在街上哀哀等待的到底是游魂还是生人,还未等到日思夜想的结果,有心无力。

    行销骨瘦的小孩儿站在已经无法辨认的母亲尸身旁沉默了良久,他伏在女人的身上小声哭道:“阿娘,我错了。”

    “阿娘对不起,我不该进你的房间,不该让小野跑进去,不该把东西撞倒。”

    “阿娘对不起。”

    “我错了,求求你了。”

    “原谅我吧。”

    死去的人自然再给不了任何回应。

    伯容谦伤得极重,争夺间,对方其中有人好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突然改换了路子,以公输亭为饵,竟换他一只手臂。对方法门使力,将他的臂骨活生生扯下来一截,伯容谦当机立断自行脱骨断位离去才得脱身。他伤得太重了,之前又没有又是弃道又是伤重的这种经验,以至于没能处理好公输桑留下来的这一摊烂摊子,就气血两失、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公输亭已经不见了踪迹。

    伯容谦命硬,伤成了这副模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身体道果都在不停掉境界,还顶着背后不知哪边人的追杀,怎么看都难逃一死。结果天毒谷的双十年一手精绝毒术诅咒,道果又偏近‘万法’,他对同文之书有点儿兴趣,赶好不如赶巧,听闻西行国之事赶紧出门来看热闹,路过附近,闻着味儿从土里挖出了半死不活的伯容谦。

    双十年笑得极不厚道,说他这一手死生之道转修得可是一绝,福小命大不说,好歹能够入土为安。

    双十年说:“唉,你们广陵不就讲究这个嘛,什么——生寻来路,死当归处。”

    伯容谦没那个心思跟他讲笑话。他醒来还没来得及理顺自己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先一探周身,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铭牌竟不翼而飞,他顿时慌了神,别的什么都没心思去顾及了。

    铭牌一经成形,本该与主人牵挂魂灵,一验便可知。但不知是不是因另一灵魂常年累月附铭牌上影响了感知,伯容谦能够清楚明白地感应到它就在西行国内,可怎么也找不出来了。

    他为此在西行国内又是逗留了几十年,直到这一场战争的开端。

    伯容谦在俗尘留住,自然也要开始为生计奔波,尤其是道果越堕越深,吃喝住行也被提上行程。伯容谦自小在广陵长大,没怎么为钱财愁过,后来又多为门派掌事,尽管广陵上下开支如流水多经他手,但那也是广陵的门面和产业铺子,他会跟着走大账,但不善经营。从广陵出来再走一遭俗尘,伯容谦什么都做过,有人招短工或是需要帮手,他也去应过,算过账、卖过字、顶一时功夫端茶倒水过,凭自身眼界也做过讲解,拿短短几天的工钱刚好顶一时够用。最多的时候,伯容谦还是多卖手上的功夫。

    他虽然拿不起哪怕稍重一点的器具,但一把小刻刀还是勉勉强强,他玩刀的日子和功夫远远超过绝大多数人,哪怕不使力气,一截小木料也能在他手上雕刻出了花,卖相还算感人。

    如今他断去一臂,形容狼狈,就算不是恶人,怕也是惹出极大祸端,正经营生哪里肯雇佣他。勉强靠着身子这里夹着那里靠着并一只手借力,也没多少人肯光顾这样一个形容可怖的卖家。他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蛋被血泊和疤痕染得层层叠叠,高天的仙人一尘不染,而他眼中却满是浑浊的灰尘,老气横生,再没人肯卖他同情和可怜了。

    双十年在的时候他凭借死生之道的一点道法给双十年做药人,双十年自然乐得使唤他,双十年一走,他仍在这一头不肯放弃追寻铭牌的下落,就过得更加不如人意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潦倒过了极点,跟路旁的乞丐抢一个馒头也有。——他还未必抢得过。

    伯容谦一抬头,腌臜在街尾巷脚蓬头垢面抢食的几个人和自己,身上竟无一丝不同,他还挺习惯的。

    瑶月尊者高高在上,他若问一句,广陵自然不会不管他。可死生路漫漫,俗尘天高地远,行道之路一步一岣嵝,心中执念一路一鸿沟,谁也帮不了他。

    战争开始的时候,伯容谦在俗尘内是最早开始注意到的。彼时流年转换,西行国不复存在,荚中院硕果仅存,改了朝换了代,只有他还在这里。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几个消息灵通的小儿在那儿编排,然后渐渐地,城内开始变得焦躁,街上童谣都变了天,有人七嘴八舌地在商谈搬迁的事宜,有人志气满满投了军。紧接着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每日开门的商铺都要度量一番,空屋子空院子变得多了起来,伯容谦占了便宜,夜晚便偷偷□□去住。

    前两日还好,伯容谦鸠占鹊巢,好在鹊鸟不知所去,他占得悄么声得心安理得。第三天的时候,屋内的房门‘彭彭’作响,没等伯容谦去看,就从屋内跌跌撞撞翻出来一团小小的团子,她一路滚到伯容谦面前,和伯容谦大眼瞪小眼。

    伯容谦比划:怎么落在这了?

    小团子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