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49章 痴心六

    彼时怜天独听和真人提起往事,一句话十个字,他能听出九个俊来。这位未曾逢面的白阖前辈到底是有多俊,他最终也没晓得,只知道果然眼底出了西施的都有情人。

    本以为就和真人这么狗的性子,这辈子命中注定了要孤独终老。幸亏他自己有自知之明,企图靠收养大量徒弟来聊慰老年寂寞。如果怜天独不争点气,怕是给他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过身后只能成为绝剑峰上的孤坟头,时日渐久,还被不识趣的弟子们用以编造流言来吓唬后辈。

    怜天独能百年如一日地容忍自己师父的狗脾气,全靠心底那一点同病相怜的虚影来相依为命。

    却原来这天下,单身的只有他一个。

    怜天独: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呵。

    三十多年前笃月山附近频发失踪事件,这些失踪的人里面有凡俗也有仙缘之人,只不过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周遭的注意。紧接着,大量的失踪事件引起了附近百姓的不安,他们自发地组织查探过一阵后,自然是一无所获。人心惶惶之下,百姓们不由得开始怀疑是流落到附近的妖祟作鬼。

    笃月山附近的几个村镇联名上请,请求笃月仙门派出援助。

    笃月门人接到信报下山调查,一番查探后,竟发现这失踪的名单其中牵扯上了仙缘之人。小门小派人才少,仙缘之人都宝贝得不得了,看重十分。加之负责搜寻的那个笃月弟子本身就是仙缘之身,心中多疑又胆小,怕有变故,便连忙上报笃月山人。

    笃月山人在附近查看了一圈,伯容谦猜想,他应当是发觉了什么,并认为单凭自身之力无法处置此事,赶忙向广陵求援。

    只是恰逢风芜大喜,广陵与风芜世代交好,自当上门庆贺,广陵掌门伯容谦负责此事,往风芜出差,这一去便是几个月。广陵中代掌门便主事,先派遣了几位弟子与笃月山人同往调查。

    后伯容谦返回广陵后接到门人回报,亲身向笃月山附近寻访,确定了笃月山附近并无异状。

    仙缘之人失踪事件频发,各门各派尚且自顾不暇,广陵身为大门派之一,别人无权插手,发生在广陵附近的事件自然是由广陵全权负责。

    而伯容谦在广陵积威甚重,他亲自确认过的,他亲身担保的,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自然那时确实并无异状。

    瑶月尊者来往风芜广陵连日奔波,追赶千程里路,乌龙一场后稍感疲惫也放下心神,来匆匆去也匆匆。

    笃月山人在这期间从头到尾未曾得见瑶月尊者一面,伯容谦自然无从得知他的忧心和所求是什么。

    仙门几度探访却一无所获,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只是失踪的人数不减反增。终日的惧怖围绕着山附近的百姓们,时间一久,无法忍受的百姓认定是仙门抛弃了凡人,不再打算倚靠仙门。

    以云峰镇为首,笃月山附近村镇决定向朝廷请求援护。

    只是朝廷对这种仙门统辖附近的偏僻山庄并不上心,打发似的派驻了几位能力没有脾气挺大的零头官,收归土地国产,却无实政,自此展开了和仙门的漫长拉锯。

    笃月山人进入闭关,四年后,他再次路途过云峰镇时,才惊觉笃月山附近百姓已同仙门决裂。

    笃月山人悔不当初,有心挽回与附近村民的关系,便以身作则,发动笃月山众门人,鼓励门人留住在附近巡逻防卫,甚至自己也留在云峰镇上戍守,企图将双方以至冰点的关系回温。

    然而笃月山人并不知道,此时云峰镇上的镇民已不是与笃月山朝夕相处的淳朴民众。悄无声息中,云峰镇上热闹的鲜活血肉被冰冷的机关取代,靠着一品初成道果的凡器障眼法似的蒙上一点活的呼吸。

    笃月山人毫无知觉,由此授首。

    至此之后三十年间,整个笃月山成了公输磬一人的秘密实验场所,借着广陵的灯下黑,竟有一段时间无人察觉。

    直到白阖师父过身,白阖为着先生遗愿再次寻到云峰镇。

    白阖来到云峰镇上时,被公输磬来回实验折腾得濒死的公输舀成功外逃,并与白阖相遇相认,公输舀抓住一切机会,向绝境中的唯一稻草发出求援。

    白阖常年以杀人的生计求活,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设计杀了公输磬,打算就此与经年的旧事一刀两断,顺便金盆洗手。但是公输舀却借口身负公输磬所背血债,外界仙门难以容身,请求白阖暂且留在云峰镇中,并借白阖之力,暗自接手了云峰镇的机关和实验。

    但公输舀不是公输磬,他没有公输磬背地中的支持和运作能力,他妄图再续公输磬的仙缘实验,便需要实验的对象。失去了助力,公输舀独木难支,虏获仙缘之人的途中被广陵抓住了线索,使伯容谦顺着线索一路查到云峰镇。

    伯容谦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停留在云峰镇上三个月并非真的闲得没边,而是阴差阳错下,看懂了一镇死气中唯一活人的无奈求援。

    公输舀——黄舀虽不承认自己公输家的血脉,但这件事确确实实涉及公输氏族。自仙缘之人失踪事件频发以来,公输氏族作为最大获利者和嫌疑对象,一直忍受着仙门中的猜疑和顾忌,尽管他们一再否认,这一次真的落到实处,公输氏族百口莫辩。

    彼时公输氏族的族长公输耒仍是垂髫小儿——上代族长在外出时遭不明身份势力暗杀,群龙无首,导致公输氏族内分成几个派系纷争不停,年幼族长之子在长老们各自涌动的暗潮推动下匆促上位。

    伯容谦那时在仙门委员会遥遥看过他一眼,一群脸色灰败的人群中间,小孩儿走在最前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的族人准备推这个名义上的族长出去顶罪,孤零零一人显得特别可怜。小孩儿的眼睛又黑又实,定不住地动来动去,总是转着头想去寻找什么。

    伯容谦叹了口气,看到那小孩儿不安的眼神从人群缝隙中穿出来。

    伯容谦将事情全权托给了仙门委员会,时代有所进举,仙门大同趋势势在必得。他本身就打算将仙门委员会的发展纳入广陵发展计划中的一部分,也借此事件允许了仙门委员会入驻广陵附近调查。

    伯容谦一人回到了广陵瑶月殿,望着成堆的山门内务忍不住叹气。

    他不在山中期间,由代掌门师弟顾瑕替他处理门派事务。顾瑕被伯容谦挤出来的山一样的内务压榨得魂不附体,听到叹气声一抬头,就看到这个去外边浪得逍遥快活的人在这给他装忧郁深沉。

    顾瑕被剥削得四面透风,气不打一处来,看见这人在这装模作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脸奇怪道:“师兄,你在叹个什么气?”

    伯容谦持续深沉地说:“我有个疑惑。”

    顾瑕一脸茫然:“啊?啥?”

    他心说我也有个疑惑,我常年任劳任怨帮你超额度干着掌门的活,结果还不拿掌门的工资,没有掌门的待遇和气派,这样黑暗的底层劳动人民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伯容谦说:“我一进云峰镇就发觉了镇子上透着莫名的死气,虽那时还没想来为什么,但这个明显的‘察觉’其实不符合万象樽的发动条件,为什么万象樽还是能将我容纳进去?”

    他望了望天,接着说道:“而且为了伪装出云峰镇的正常景象,万象樽当时已经容纳了机关的‘死’和整个云峰镇的曾经,并在镇上施加了影响。正在运作中的万象樽按道理应当无力再触发容纳我的前置条件才是,怎么会”

    顾瑕说:“嗯,怎么会。”

    “我就想啊,会不会是万象樽曾经就已达成了容纳我的前置条件,可当时没有选择容纳我,而是将这个机会保留了下来。容纳云峰镇的时候万象樽虽然正在运作,但只要替换前置条件,就能选择将对象从云峰镇换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