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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梦也四

    武昭仪分娩前,永安宫已经开始进入一级全面戒备状态,不进不出,层层封闭,密不透风,一应相关人员在永安宫待命,时刻准备着。

    老皇帝天子之尊,不可撞见妇人分娩血事,自然不在永安宫内。他在永安宫旁天子居,只消坐着等宫人传来消息,最后才决定是否动动他的尊驾。

    武昭仪垂下眼眸,有汗珠从她额上滚落至长长的睫毛间,汗珠氤氲了视野,她眼瞳中闪着蓝色的幽光,像一只飘动的萤火。昭仪室内不似室外大张旗鼓,只留下了昭仪信得过的亲近几人此刻在忙动。殿内重归沉寂,只剩下女人沉重的喘、息声,她失了太多力气,汗水流成小河,近乎昏厥地倒在绵软的厚枕垫上。那孩子甫一落地就被旁边的宫女接去,立马用轻薄的纱捂住了嘴,擦拭干净污物,将人世的第一声哭喊留在了口鼻间,她好似一点儿也不怕把婴儿捂不出气,使得哭声轻微至几不可闻。

    殿内外间,有擅长模仿声音的口技者仍在学着女人的声音哀哀叫唤着,宫人忙碌的跑动,和低声交流呼喊的声音,可里间的人只是沉着身做自己的事,低头垂目,对于一纸之隔的吵闹无动于衷,忠实地担任着木偶的角色。

    殿内里外一尺之隔,彷如一个切割开来的世界。

    昭仪半抬了抬眼皮,吃力地爬起半身,虽没开口,但身周的大宫女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上前来将怀中抱着的婴儿递给昭仪看了一眼。

    武昭仪叹了口气,失力地倒了回去,她抬手捂住眼睛,闷声念叨着:“我早知道天从不眷顾我。”

    那是个女孩儿,被压抑了哭声,尚且不知险恶一身,命途多舛,只知道非得哭出来不可,然后憋得满脸潮红。

    怜天独早在武昭仪的打点下易容成她亲近的宫女提前混入永安宫,此刻他盯着那宫女怀中的小孩儿肉肉的手脚半晌,还是忍不住上前低声道:“给我吧,不会让她出声的。”

    大宫女回头看了眼武昭仪,得了昭仪点头,才将孩子递给他。

    说来也奇怪,那小孩儿像是知道一般,到了怜天独手上声音便更弱了许多,抽搭着两下便停止了哭声。怜天独用袖中香一笼,她便昏睡了过去,开始平稳的呼吸起来。

    武昭仪仍躺在锦绣丛里平息着急促的喘气,她转过头来盯着怜天独良久,突然笑了起来:“从生哥,你觉得我残忍?”

    怜天独摇了摇头。

    武昭仪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容好生明媚,好似当年白马胡服的少女,一扬鞭,就策马飞奔出好远:“你看他,模样做得好极了,招摇大摆的,真让人以为这是个多么尊荣显贵的孩子呢?可此刻他坐在殿中岿然不动,连声过问都多余,不知要跟谁有多少算计呢?”

    怜天独沉默了半晌,才道:“他自无多时,孩子年幼,几个皇统皆分崩离析,也不曾多亲眷你,只是为了那点儿私心横竖掣着太子,却是不可能将大统交予他人的。”

    不立嫡长另立他人,这在这个国家中本身就是一件及其荒唐、有违伦常之事,老皇帝到了这个年纪尚且在乎表面的名声,一点无伤大雅的越界可以,让他背负着被后世口诛笔伐的臭名来全一件本就对行将朽木的他毫无益处的疯狂那是绝不可能。再者,幼子尚在襁褓,若改立太子,外戚势大,天下江山改姓谁?无非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老皇帝闹这么一出,实则还是在玩他的平衡把戏,一面又担忧着自己年衰太子力壮,有合理合法的夺权借口,一面又在朝中打压多方势力,从新势到旧贵,恐引火烧身,立个名目罢了。

    武昭仪点点头:“可怜我这一身,从头到尾都是个靶子。”

    武昭仪勾勾手,怜天独走上前去,听她附在耳边低声:“丛生哥”

    武昭仪手掌盖住了孩子的眼睛,修长的手指划过稚嫩的脸庞,竟留下了红痕。

    她说:“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我恨她。”

    她笑着抬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怜天独,脆生生地笑着,仿佛说的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俏皮话:“我恨死她了。”

    怀中的小孩儿似乎感受到那来自最亲近血脉的恶意,皱着眉头,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

    武昭仪便笑:“你看,她也不喜欢我,”她道,“那可真是个祸害。”

    怜天独仍是盯着怀中酣睡的小孩儿,沉默不语。

    武昭仪像失了耐性一般,她招手让宫人近前服侍擦身穿衣,一边说:“你该清楚,本宫若是还有些理智尚存,万不能让你带走她。”

    她笑着回身:“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

    一群宫人鱼涌上前服侍,不一会儿,从帘幕后走出个奶婆子,她紧抱着怀中的绒布,包裹在温软绒布里面的小孩儿睡得香甜。奶婆子走上前来将怀中的小孩儿递给武昭仪看了一眼。武昭仪漫不经心地一瞥,朝着小孩儿的方向指尖一点:“好,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