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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苦多三

    大凡提及有仙骨而无仙缘,世人第一道便想起公输。他们是唯一一道,毫无仙缘却以“技”可入道的——凡人。

    公输一族,像是世代掌握着财宝,却罹患重病瘫痪在床的财主,空望着山一样庞大的富贵而无法使用。“仙缘”是他们一族的重病,注定公输无论有何通天之能,都将被禁锢于这一亩三分地中,终生不可攀越高墙。

    公输世代都在企图对抗这一身的“顽疾”,试了无数种方法,最后只得一样,便是这庞大财富的财主,雇佣了一位从属于公输的下仆可替他使用这份泼天的富贵,并以此换取他们所想所需之物,在天地之间争得一席之地。

    这位“下仆”,便是公输之“技”。

    千年时间,百代公输相继消逝又离去,唯有一无所知的下仆永存世间,沉默地注视着一切,注视着公输的兴起或消亡。更有很大的可能,在最后一位公输都离开这世间后,这位下仆仍在此地,又将无竭的财宝取用与他人。

    公输氏族,既依赖于这无知的仆人,又无比厌恨只能紧紧依赖它的自己。一生或一族的前途,都像是紧握在命运手中的一根细线,不知为哪一阵风掀起狂澜,又不知何时从缝隙中坠落,悄无声息便只剩一句文书记载上的一笔。

    公输之技名扬宇内,而公输之人,仍然在尘世中无望又苦苦地挣扎着。

    人一生虻虻之途,匆匆走过过便不惦记什么,可偏偏叫他们看见过了——最怕明明唾手可得,却又遥遥无期。

    可想而知,他们对于仙缘的态度,同样又是厌憎十分,又是渴求不已。

    从第一眼看见停桑,或是听闻此事涉及仙缘起,怜天独都无可避免地想起公输一族。但若说此事涉及公输,便有两个问题。其一,公输以技入道,虽说技通万法,但撑死了也就是物理大佬,怜天独自身的遭遇属于法术影响感知范畴,两种手段属于平行线上没有香蕉,目前仅凭公输自身,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其二,也是让怜天独之前觉得怪异的细节,便是停桑并不属“公输”姓氏。

    血缘作为公输氏族对抗仙缘的手段,为了使公输氏族在解脱或是彻底湮没前得以延续,他们将血脉看得比世间任何事务都要重要。无论男女,凡公输血脉,子孙后代必以公输名姓,百年后也将归于公输坟茔,大凡流落在外,皆都魂销骨锉。

    这是几乎强制性的诅咒随着血脉传承下去,确实有些不人道,但公输氏族早年怀璧其罪,也是由此才得以延续至今。

    怜天独并不是觉得停桑对他说了谎,他还是有那么一点能力能够分辨话语中的真伪,只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之处,他暂时保有小小的疑惑。

    多方战争的引战原因自有仙门去查,既然事情很可能不是偶发,单单调查他自己这边的怕是用处不大,有这么一出,怜天独便想着往公输世族走一趟。怜天独的闺中密友西不落鬼府科研出身,和公输氏族常有往来,他和西不落通了个气,便借着西不落的名头稍微探访了一回公输家。

    探访的结果十分出人意料,公输氏族内部倒是上下全无异状,至少经得起探查,他们的态度相当明朗。想来此事涉及仙缘起,他们一族也遭到了不少的质疑,怜天独消息滞后,来这一趟已是迟了,早在他之前,仙门早已调查过一轮公输氏族。公输氏族因为多方质疑焦头烂额,此时为了自证清白倒是求之不得此事早些查明。

    另外,怜天独还查到一事,公输氏族内确实有一族人公输桑,但这公输桑早已魂归百年,一身俱已回复氏族坟茔内,生平皆有出处。在族册的记载上,这位公输桑一生未曾育有半子女,而她离去之时,远在停桑生年之前。

    这也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停桑能够跳脱出公输氏族的约束之外——他确实不是公输族人,他母亲的姓氏,以及仙骨,可能真是一个罕见的巧合。除此之外,怜天独想不出别的解释,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怜天独原先猜测,停桑一行人原先暂定落脚的城池既是人为操作,突然拒绝一行人入城,有可能是发觉了他的存在才改变了原定计划,但后来才发现,对方竟有手段能够瞒骗过他的感知,以他镖师的身份,送完人即走,等个一时半会儿不算什么,那么想来自己对他们应该不存在太大的威胁。后来又觉得可能是因发觉了停桑身上的公输血脉而避让,如今一看,估计也不是这么回事,怜天独手上的线索又一次断了。

    俗世以仙为尊者多,有了仙门插手,在俗尘四处点燃的纷争被动地逐渐收势,可无论是胜或败或僵持良久,哪一方都说不出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煽动了这场战争,好像顺势就为之了,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一点点贪婪,或是一点点愤怒。最扯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国国主最初只是发现宫内的妃嫔和别国使臣有往来,后面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一场争战。

    然而战争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流离的灾民,遍地的饿殍,倒塌的房屋,无人耕种的良亩烧成荒地,空空荡荡只剩风的回声的村庄。一个故事写到万字,最后只剩远方一位母亲在睡前叹了一口气和孩子小声地说道:“到今天,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了。”

    成千上万的人生,只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