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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过客

    怜天独给趋盈盈的贺礼一共两份,一份遵照广陵的制式配送,怜天独往礼物堆中瞄了一眼,果真是规规矩矩,没有一点私心。这样,公为容至少能圆满一点心思,趋盈盈也不会觉得无礼。

    公为容像是整理库房的旧物一样整理出了广陵给风芜的礼单,不带任何公为容对趋盈盈的色彩,于是这一份贺礼也就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温度,想来是最好不过。

    再没关系的两个人,还是不必通过各种奇奇怪怪地方式再次搭建联系了。

    公为容自大比醒来后没有任何问题,也没再去找趋盈盈,就好像他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事,平静的接受了事实。此后喜怒悲乐照常,生活起居渐渐恢复正轨,每一件事都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这百年的时光里从未有这么一号与他形影不离之人存在。

    只是在他腿伤痊愈之后,公为容提着剑趁着夜色来到了绝剑峰外,请怜天独私下里与他比试一场。怜天独正准备睡觉,听到他在窗外的请求心有所感,一骨碌爬起身来,欣然应约。

    不必多提,公为容自然全力以赴,怜天独也不会让手,十招之内,公为容便败了。两人差距稍大,甚至趁不到一丝胜机,公为容出手便被寰转,回招便被拆招,公为容被一剑挑翻,像他小时候那样。

    公为容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伤口也不去理会,只是盖着眼睛,然后大哭了一场,第二天也没能起来。

    第三天,一切照旧,什么都没发生。

    怜天独仰倒在地上,思来想去,仍不知能送什么贺礼才好。虽是借口,但既已有一份广陵制式的规矩礼物,他要再多送一份,就只能别出心裁送一份私礼。

    仙门大比后,趋盈盈学业完成,毕业回了风芜,慢慢接手学习风芜事务。两边的长辈只以为是两孩子感情破裂,叹息没有缘分,也无法多做干涉。

    广陵洞天福地自成天地带有结界,对趋盈盈开了权限,只要她想进来就进来,没有半点阻拦,虽谁也没有说,可趋盈盈也再没来过,公为容也不去靠近风芜。广陵风芜底下的弟子们很亲近,两边来往事务都有人抢着去接,倒也不用为此头疼。若有十分紧要之事,怜天独也可以代为交流。

    时间一久,甚至没人能发现广陵掌门和风芜山长的往事,只知道两派关系挺不错的。

    有一年怜天独下山应酬,恰巧在筵席上碰见了趋盈盈。那是趋盈盈离开广陵后第一次遇上怜天独,她倒也没有刻意躲开广陵,正相反,趋盈盈仍像原先一般同怜天独亲近,甚至还有书信来往,只是因缘际会种种巧合,一直没能遇上。

    趋盈盈特别开心,拉着怜天独在宴席上大饮特饮。当地的仙门特产名酒“梦魂知”,配合曲水流觞,风雅又别有韵味。她像小时候一样,喝醉了就喜欢找人撒娇,趁着微醺不停往怜天独怀里蹭,脸颊被酒意熏得通红通红,又从袖间伸出头偷凉蹭蹭风。

    两人在宴席上相谈甚欢,也忘记了是讲到了什么,趋盈盈突然特别开心,就一直拉着怜天独的袖子念叨起来,一边念叨一边倒苦水,也说风芜多忙多忙,山长之事多累多累,她一个小可怜多么操心。

    怜天独想到瑶月殿里能压死几百只社畜的文件,一边深有同感地点头附和,一边庆幸自己师尊的先见之明。

    说到兴头上,趋盈盈不知怎么的,原是想喊怜天独的名字,出口却成了公为容的称呼。一声“阿容”把两个半醉的人都喊得一愣,趋盈盈躺在怜天独的腿上,自己昏昏沉沉的,也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整个人都笑得枝花乱颤,满地儿打滚,怜天独按也按不住她。

    怜天独没说话,倒是趋盈盈自个儿提了起来:“天哥,你怎么不问我和阿容的事啊?”

    怜天独笑得和善,反问她:“我哪儿管得了你们啊?”

    趋盈盈撇了撇嘴,翻了个身埋着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传出沉闷又小小声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替他解释两句呢?”

    怜天独摸摸她的头发,趋盈盈顺势贴近他的手,醉意上涌,她在熟悉的气息和温柔的顺毛中昏昏欲睡。怜天独也放低声音,哄着她道:“你不是知道的?”

    怜天独又道:“我听说趋长老将他的佩剑‘菁思’熔毁了。”

    他没有多做别的说明,但是两人都明白。

    “天哥你知道的啊,”趋盈盈很轻地笑了一声:“我当初,怎么就没喜欢上你呢?”

    说到这个怜天独都气死了,他一把按住趋盈盈的脑袋,小声警告她:“那这是你的问题了。”

    趋盈盈就笑个不停。

    趋盈盈并非没有发现任何心魔的迹象,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去捉摸一个人的一颦一笑,他身上的微小动作她都能习惯并下意识捕捉,怎么会一点儿不对劲都没发觉呢?

    只是心魔这种东西,生于心,长于魂,他的每一次深思,每一次不言都能成为心魔滋生的养料。心毒障狠毒,会影响心智,催生心魔,可那也仅仅是“催生”。这个心魔的滋长也无异于说明了一件事——伤害趋盈盈,一直是公为容心底的备用选项。

    在人心深处找出圣人着实没有必要,可心魔蒙蔽了心志,最后做出那个选择的必定还是自己。

    趋盈盈分明在公为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她呼唤他的名字时,眼瞳中倒映的少女影子清清楚楚,那是他做出的选择,他也同样清清楚楚。

    后知后觉没有任何意义。

    趋盈盈捂着额头呢喃:“我是真的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我是真的爱他。”

    颐天真人问她的要不要给公为容选字的时候,趋盈盈一腔情意热烈,不肯放过这样甜蜜又紧密相连的机会。思来想去整日,到最后才答了一个“思瑕”。

    ——我当是你瑜上掩瑕,才望你思瑕。

    她心意赤诚,恋慕着,于是连骄傲的羽翼都卑微起来。

    “说来好笑,”趋盈盈道,“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满心炽热情爱,又热衷生死,我那个时候,是真的能把命都给他。”

    “我以前自觉自己情思体贴,心意致诚,若非心有所属,有人用相同的方式追求于我,我一定会喜欢上他的。我会回应他的心意,我会好好待他。”她眼中迷蒙,大约是醉了,藏在心中的东西太沉重,好容易有一天才能在星夜下抖露,就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居于尘世五十年间,他像是当初的我一样,小心珍重地照顾着我,生怕慢待珍贵,眼里的情意是做不得假的。”

    “我也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若能一直那么过下去,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好的,”怜天独看不见她的眼睛,只是觉得那笑容分外落寞,“他当了我五十年的腿,贴心小意周到又温柔,我怎么会不爱他?他只要心仍有愧疚,我这失去的腿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对我的爱意与愧疚只会日渐加深,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背叛我,我怎么能不爱他?”

    趋盈盈叹气:“可是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