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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他皱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必计较这说辞,总归你想做的事与叫我去死并无差别。”她冷冷抬起眼来,“只是在那之前,我尚有一桩事想不通。”

    卫洵望着跟前玉石般毫无所动的冷淡人儿,似乎叹息了一声:“你问。”

    “豫王妃究竟何故落胎?我有眼睛,辨得清真假,她并非是装。”

    他闻言垂了眼蹙起眉来。照原计划,姚疏桐那出自然是作假的,她可还得来这后山,作为他与纳兰峥“暗中私会”的见证人,以此坐实两人关系呢。只是他方才得到消息,称姚疏桐当真落了胎,怕来不了了。

    这一点他也未能想通,且对后事隐隐有些担忧。

    他张了张嘴刚要答,忽见纳兰峥大退一步跳上了廊下的美人靠,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极其尖细的鎏金点翠簪,竟直直向着自己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他霎时明白过来,她从未曾有想不通的事,不过抓住了他眼下心底难解的困惑,以此叫他有了一刹的晃神,好趁机退到他一臂够不着的高处,对他以死相逼!

    攻心之计。

    卫洵欲上前阻止,靴尖一抬却见那簪子也跟着入了一分肉。血珠子立刻淌了下来,纳兰峥却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就那么笔笔挺地立在美人靠上。

    身后飘来的绵密雨丝覆上了她的背脊,连带也浸湿脖子上那一点新鲜的伤口。

    她的脸很快便白了。

    卫洵却是当真没敢再动。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家,在这般力量悬殊的情形下,竟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且丝毫不吝惜自己,说刺就刺了下去,又叫他怎能不忌惮。

    她性子里确有几分贞烈,不是没可能下得去手。是他太小瞧她了。

    纳兰峥脑袋发晕,咬了咬舌头才勉强未昏过去。她浑身紧绷,稳稳当当将簪子刺在那里,盯着卫洵道:“前些日子先生方才讲过,这个位置,一旦入肉半寸,人的血都会在瞬间流个干净……你不如算算,眼下还余几分。”她说着笑了一声,“当然,你也可以试着阻止我,便看谁的手更快了!”

    她这话说得不错。倘使她刺的是别处,以卫洵的身手完全有把握拦得下来,可她偏偏一点不差地选中了那个位置,选中了那条要命的颈动脉。一旦那条动脉破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将她救回。而她的簪子,离那里已不剩多少了。

    他的确有机会,却不能冒险。

    纳兰峥见他神色动摇了几分,继续道:“放我走,若我平安归府,今日一切绝不会与任何人说。”

    卫洵皱了皱眉:“阿峥,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能回头吗?”

    “既然如此,僵持无意,若是拖得久了来了人,瞧见这一幕也对你没好处,莫不如你我二人各退一步,谈个条件。我可以放下簪子,只是你须得给我十个数。十个数,我能否跑得了,便凭我的本事,再要落在你手里,我就认栽。”

    “此地没有人烟,僧人都被我支开了,十个数不够你跑回去。”他在提醒她不要异想天开。

    “那是我的事。”她却态度决绝,仿佛此刻受制于人的并非是她,“我给你三个数考虑。那过后你若不应,这簪子可就刺下去了!倘使我死在这里,你该晓得后果!”

    纳兰峥平日乖顺的时候,声音是有些甜糯的,可这份让人听来几分酥心的甜糯,却从来不属于卫洵。他所听见的,她此刻的声音,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竟是寒凉至极。

    在她数到“三”的时候,他朝后退了一步:“阿峥,我这一生只会被一个人威胁那么一次。”

    纳兰峥闻言暗暗冷笑。都到这地步了,他还在套她。倘使他是真心对她,怎会联合她的姐姐与姚家人,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她不信他。

    她的簪子依旧不偏不倚刺在那里,也没去戳穿卫洵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的确没有下次了,纳兰峥今日亦敢起誓,这一生绝不会再被人逼到唯以性命为依仗的绝境。卫洵,十个数,我们开始吧。”

    她说罢便攥着手心里的簪子回身跃下了美人靠,死命朝后山奔了过去。

    她前世已懦弱过一次,今生再不会了。

    卫洵霍然抬首,电光石火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纳兰峥要逃到有人烟的地方,该往回跑才是,怎得反倒去了对她更为不利的后山?

    他在原地愣了会,方才过了七个数便迈腿追了上去。

    纳兰峥在拼命跑着。

    她很清楚,卫洵绝不会答应她足够搬到救兵的时辰,而往回那一路,很可能也尽是他的布置。因而她的出路在后山,只能是后山。

    实则她要的从来不是卫洵放走她,也根本不是十个数。

    后山禁地,仅有一条小径可通人,而另两面靠的都是悬崖绝壁,离这回廊不过十丈距离。

    她要去那里。

    卫洵的步子的确比她大许多,可七个数也够拉开一小段距离,况且方才两人僵持时,她已在脑袋里将最近的路子计算了妥帖,若是跑得快些,便有希望在他追上她前够到崖边。

    她一路奔命,在卫洵的手将将抓到她的一刹,纵身一跃,直直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