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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镇松派

    镇松派的历史是否悠久,已无从考证,因为在两百余年前,这个连祖师爷的姓名道号都没搞清楚的门派还是默默无闻得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记载什么历史,祭祀什么前辈,当然,更多的原因是或许是他们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历史与优秀到值得祭拜的前辈去见证一下岁月的沧桑,总之,两百多年前,镇松派还是一个在凡尘修道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门派,小到难以置信还能称得上门派的地步。

    然而万物存在皆有理,虽说没有记载,但每一代镇松派掌门都清楚,自己的门派只就历史而言还是相当可观的,当然前提是不跟那些近乎凡尘中的仙界那只存在与传说里的什么太虚、上清、北斗这些仙家门派相比,只在修道的这个圈圈里,过千载的传承已算得上底蕴深厚了。镇松派没有记载,却自认为至少有着两千载的底蕴,虽然直到两百年前还过得颇为苟延残喘,可能够喘了两千年还没喘断气,说明过人之处还是有的,他们一直等待着门派中能出现一个奇才,能够看得懂那传了两千年连第一代祖师都好像没看懂的道经,而正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人家一路血泪屈辱洒了两千年,估计老天爷也再不好意思不给他们点甜头尝尝。于是,两百年前,那个镇松派左盼右盼代代掌门望眼欲穿的等了两千年的奇才终于出现了。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两百年前的镇松派对此做出了完美的诠释。

    当时还只在青松山脉某个旮旯里有一间看上去还没茅草屋结实的破道观的镇松派,因了那奇才某日的顿悟而一飞冲天。往往顿悟与一飞冲天这样的东西都显得比较突然与匪夷所思,进而成为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关于那个改变了镇松派历史的顿悟,那个镇松派两千年传承的最大转折点,门内,流传着两个不同版本的说法。

    其一也是最广为人知的是,在那座下雨刮风天都每每担心会不会垮塌的破败道观中,名为唐志的十九岁少年枯坐七天七夜,而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在一个寒风如刀漫山青松竞折腰的夜晚,他大叫一声,声音石破天惊,天灵冲出万丈紫霞,天降祥瑞,唐志道心一动终于领悟了两千年来前辈没有谁能参透的玄机。

    另一个版本不同于前一个广为人知口口相传引为佳话,它不知起始于何人之口,只在极其隐晦阴暗的角落中小心翼翼的流传,往往鲜为人知,但又如顽强的某种昆虫,直到两百多年过去它要死不死的依旧在传。这个版本是这么说的,两百年前,那个叫唐志的十九岁少年,忽而一夜春梦来,满脑子里桃花开,鬼迷心窍的盗走了当时破道观里连带他一共四个道士下个月的伙食用钱,借着夜色溜出道观,跑到了青州城里,来到了花柳巷间,对腰包里的银钱很有自知之明的踏入了某座估计跟当时镇松派在修道界里的地位一般,在这花柳巷间最不起眼最为寒酸的楼子,认识了一个据她自己说是小时候被老鸨从乡下父亲手里骗来的苦命姑娘。

    没有发生什么诸如仗剑申正义,冲冠一怒斩老鸨救姑娘于水深火热的话本浪漫故事,唐志在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掉的木床上吱吱呀呀的和苦命姑娘完成了交易。交易的过程不足为外人道,交易的结果比较惨不忍睹,由于常年吃不饱穿不暖营养不良得很有水准的唐志不知是满足睡着还是脱离昏迷,总之完事后在姑娘的床上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于是无所事事的姑娘只好翻检起唐志的衣服包裹,又由于唐志这厮逃出来时着实仓促,连带着镇松派里四个道士人手一份的道书都没来得及放下,揣在怀里,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姑娘手里,姑娘搜检一番见这个穷酸实在没有更多的东西可拿,百无聊赖只好翻起道书,权作打发。

    当其时,娼妓是一个竞争十分激烈的行当,而所话说竞争推动发展,在青州城里在楚国地界,甚至于在整个凡尘世俗,你可以说俯首农桑的贫穷百姓没有文化,你可以说待字深闺的富家小姐没有文化,但你绝对不能说花柳巷玉江畔的窑姐儿们没有文化,娼妓一行源远流长,细至言行举止对答谈吐都已划分总结得精益求精,哪里是衣服一剥床上一躺便能完事收钱的?那些都是卖肉的散货,与屠夫贩卖的畜生大约无异,若硬说不同或许只有畜生只能卖一次,而她们能卖很多次的区别罢了,这些都不是楼子里的正经娼妓,正牌娼妓们,哪怕是最为寒酸楼子里的娼妓,若琴棋诗书不会几分你哪好意思出来营生说自己是窑姐儿?是以那夜,那个至少断文识字的姑娘看着唐志的道书,看着看着,看入迷了,于是不知不觉间拿起笔,开始在道书上写下各式各样随心所想的批注,然后在第二日,唐志终于醒来的时候,还自赤身裸体的他看到了床边圆桌上,姑娘趴着脑袋睡得深沉,而手边一本道书已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唐志拿起一看,心中大跳不已,登时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而后他迅速反应过来,面色涨红死死抱住那本有些破烂的道书,似乎抱着天下间最珍贵的宝藏,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屁股在清晨还显冷清的蒙蒙阳光下,冲回了破道观,数年后镇松派名声鹊起……

    当然,上面两个版本哪个真哪个假,或者都有些真或者都有些假,现在已说不清楚,只是若真的存在了某个用一夜时间改变镇松派命运的姑娘,不知她自己知道后会做何感想,两百年过去,最大的可能是那位混迹于红尘的姑娘早已化作了尘埃泥土,而那个如今立于镇松峰颠受万众敬仰恍若仙神的人,还会不会记起两百年前那个改变了他与这个门派两千年传承的一夜,会不会记起那个深陷红尘把眼泪流干的姑娘。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戏子婊子演来演去的,终是分不清楚了,因果尘缘当真算不明白。

    两百年前惊艳的新星如今已功成名就,长成了镇松峰颠的参天大树,两百年前山脚下的破败道观也变作了绝峰上巍峨恢弘的宫殿华宅,两百年前那个只有寥寥四人的镇松派也终于不辜负他两千多年历史传承里代代门人的渴望梦想,拥有了今日内门千人外传过万的鼎盛规模,在这一方水土享有着无上威名。

    然而两千年的岁月传承没能为镇松派积淀出沉着宁静包容山川的人文底蕴,两百年的爆发却养成了他们行事乖张仗势欺人不讲道理的恶劣习惯,可见天都萧榆被其围攻之事虽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了。

    此时镇松派大殿后,别具一格的某座檀木楼阁内,镇松派当代掌门,自号大松真人,唐志,端坐在冰玉雕刻的玉床之上,双眼微闭,呼吸悠长,一吐一纳间冰玉床上蒸腾出两条似烟如雾的白气钻进唐志鼻中。

    唐志身高七尺,浓眉大眼相貌颇为端正,也不知是否因多年身处高位受人敬仰的缘故,只是这么在玉床上安静坐着也透发出一股凛然威严,让跪在玉床前的中年男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安静的匍匐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唐志缓缓收功,嘴中吐出一口霜雪般的白烟,室内温度骤然降低,让中年男子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唐志睁开了眼睛,看着玉床前埋头跪地的弟子,问道:“钟衍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一个又字已知其平日行径。

    中年男子虽在外称霸称威,面对师傅唐志却不敢有丝毫不敬,在他心中,深不可测的师傅便是这凡尘人间的最高成就,便是庇护者这个鼎盛门派与门下弟子的雄厚基石,之前因天都萧榆的诡异而有些惊惶无措的心,在看到了唐志后迅速的镇定下来,有师傅的庇护他何惧之有?

    钟衍正是带头围攻天都、萧榆那人,他听得唐志问话,连忙抬起头回答道:“弟子奉师尊之命带领门下前往探查两族边界崩塌山脉,恰好见到一对年少男女自魔气中冲出,猜测是魔道中人,是以帅人围攻,后来虽然又觉得太不像魔道,但是骑虎难下,怕他们牵连出什么是非所以把带上山来。围攻之时还引来了那对男女的一个同伴也一齐禽住了。”

    钟衍在唐志面前不敢太多隐瞒,倒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栽赃天都、萧榆是什么魔道中人,当然或许也是这等栽赃连他自己都骗不过,更不用说骗唐志了。

    可是唐志依旧没有完全相信钟衍,眼睛往下撇了撇,道:“以为是魔道中人所以围杀?哼……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会如此积极?说吧,抢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