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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一白带着林学富赶了过来。

    到的时候天上开始飘小雨,毛毛细雨,掉在发丝上和肩膀上,灰白色氤氲成水散开。林学富下车后原本是低着头迈快步子的,看见路灯下的两人,猛地停住。他顿了顿才往这边走,周枉已经很高,足足高他半个头,可他仍旧像对待孩子那样,拍了拍周枉的肩膀。

    “你们俩在这呆着淋雨干嘛,上车等我去!”

    他把车锁打开,声音故作轻快。

    周枉没说话,只阮眠点点头。她勾了勾周枉的手往林学富路边停的车那走,这车似乎很久没开,周身蒙了一层灰,和细密的雨滴融在一起。

    等两人都在车后座坐下,四周又寂静下来。

    窗外雨已经打湿路面,水泥路面变成深灰色,远处路灯下细细的雨柱陆陆续续连成丝,绵延不绝往下坠,近处雨丝拍在车窗上,把景色都晕染成模糊状,四周静的能听清雨拍玻璃的细微声响。

    “我第一次被追债那些人打的时候,也是林叔这么赶过来。”

    也是这么个雨夜,也是在这个派出所。

    周枉头抵着车窗,外头雨势渐大,被路灯映照出颜色的雨水淅淅沥沥从窗玻璃往下划。他额前碎发挡住了眸子,从阮眠的角度只看得见他半个鼻梁,还有下颔线,冷白肤色更显落寞。

    他声音低低的,提不起精神气来:“他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给学生批试卷的红笔,在改期中考试的试卷。我记得很清楚,那次我还是年一。”

    阮眠一怔,然后听周枉继续道:“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考过了。”

    “那之后我成天想办法给周知凡凑钱,还不上就四处躲到处挨打,没时间回学校也不敢回去。他欠的最多那几个月我家隔三差五有人来蹲点,一晚上好几拨人,周知凡不在家,我躲在房间里拿着菜刀手也发抖,因为外头的人拿脚踹门拿刀撬锁,声音贼大。”

    阮眠听的心惊:“他们真的撬锁?”

    “嗯。”周枉语气淡淡的,“但更多是恐吓,他们不敢轻易闹出人命。所以只要比他们更不要命,他们就会怕我,还钱的期限也就能再宽限点。”

    “但也只是几天,毕竟我人还在这儿跑不了。像我爸今天这样的,被抓走那两个吃不了也得兜着走,追债的最不愿意看见这种局面。”

    “可阮眠,”周枉头垂的更低,半晌才继续开口,“今天听到他们说当场死亡那几个字的时候,我竟然……”

    “我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你知道吗?”

    周枉的情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陡然有些克制不住,声音都发哑。

    而阮眠顿了顿,伸手,然后用双手手指包裹住周枉的,往常都是她手凉,但今晚周枉的手却像块冰。她把他的手拢住,轻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的,周枉。”

    “不光我,林老师、林一白,你周围的所有人……他们都知道的。”

    周枉压着眸子,然而阮眠目光灼灼:“没有谁必须要无所不能,你一直保护着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

    他的神经已经绷的太紧绷的太久,被数年雨夜飘摇零丁打的几近涣散,而在崩溃和自我怀疑的边缘,阮眠的话却像一颗定海神针,稳稳的落在那艘晃荡不安的残舟上。

    车门被“砰”一声打开,是林学富和林一白。

    显然刚签完字,林学富身上的外套多多少少被淋湿了一片,然而他无暇多顾,系好安全带后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启动发动机:“走吧,去殡仪馆。”

    一句话落下,稍微有点动静的环境又马上寂静下来。

    车里没暖气,即使没开车窗也有冷空气从缝隙里渗进来,寒气丝丝线线钻进人骨头缝儿里。雨刮器一下一下冲刷着前车玻璃上的雨,又被新的水迹覆盖。车轮溅起的水敲击路面,浑浊的水花扬起又落下,焦灼的不止这场雨。

    下午还在的人,晚上已经化成一小团骨灰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

    鱼头他们已经等在这,阮眠看着林学富领了骨灰盒出来,递给周枉,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周知凡的样子来。就在他们家客厅里,阳光照的空气里灰尘浮起来,周知凡鼻梁上架着副框架眼镜,还会笑着说“阿枉回来了啊”。

    只是那天是个大晴天,和今晚截然不同。

    阮眠在殡仪馆陪周枉呆了大半夜,期间红姐来了一趟。雨夜来客这次轻车简从,不像以往那样每次都有大把人堆出来的阵仗。她只穿了件黑大衣,素颜戴着口罩,近看竟也能看出眼尾许多细纹。她大概原本是想来上柱香的,可惜现场就那么几个人,连最简单的仪式都没有。

    于是红姐留在呆了会儿,然后又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安慰的“过日子从来都是苦啊。”

    倒是鱼头凑上来开了口:“红姐这次大概是想通了,不想再经手李军那些灰色产业,要全都还回去。”

    ……

    一直到凌晨快六点,天色将明。

    周枉和阮眠从殡仪馆回了家,到院子里时天蒙蒙亮,积水的浅滩反射着青灰色的光。周枉家里门大敞开着,估计是昨天那些人忘了关。客厅里碎了一地的玻璃酒瓶,碎片上沾着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阮眠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点都没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