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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送走了

    送走了陈惠,霍旭友如丢了魂魄,神不守舍。

    第二天一上班,他在昏昏沉沉中给处里各个房间提了开水,搓了地。做完这些,他好像没有听到谁对他说声谢谢,或许有人说了,他真的没有听到。他每走出一个房间,背后往往传来关门的声音,他记得门都不上他关上的。等他在盥洗间收拾完往回走去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整条走廊没有一个人,只有吸顶灯散发着无奈孤独的光芒,还有从他开着门的办公室里透出来的一束苍白的光线,整个楼层没有一点声息。他走着走着,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一种孤单无助的恐惧。直到他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口,被从窗外投进来的一束光线照耀到脸上时,他才像被泼了凉水般有所清醒。

    昨夜未眠,翻来覆去,不仅累坏了他的身子,也折磨糟了他的神经,他想睡觉。他趴在桌子上,头颅压得他胳膊酸痛,酸痛的让他睡不着。他换了一个姿势,抬眼间见房门洞开,受到惊吓一般突得一下坐直了身子。有没有人看到自己在睡觉?他想肯定有人看到了,也或许没有人看到,他还没有听到楼道里有什么声音传出,连最基本的脚步声都没有。他看了看电子手表,哦,天呐,居然十点半了,睡觉真是别有洞天,他立马产生了睡中一壶酒,世间已千年的感觉。这么长时间,肯定有人看到他睡觉了,至少走廊最里头的曹处长去卫生间时肯定注意到他无所事事的睡觉了。曹处长有前列腺毛病,尿频,他去厕所的次数最勤。他好后悔,好后悔,愤恨自己为什么能够在上班的时间睡觉,就责备开了自己:不应该,不应该,你可是一个刚上班的年轻人啊,积极向上是你的天职,也是你最应具备的道德水准,一上班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你的青春活力去哪里了?你这样做能给同事留下好印象吗?能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吗?以后你怎么进步呢?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父母的敦敦教导呢?他愈想愈后怕,怕得居然伸直了胳膊,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响声很清脆,他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痛,甚至有几颗星星从他的眼睛里飞了出来。他觉到因为自己的后悔自己打了自己,一打,困意没了。

    霍旭友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左右瞭望一下,依旧静悄悄,整个楼层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他退回身子,扳住门把手想关门,关到一半,又停住了,怔了会儿,他还是把房门关上了,并且是轻轻关上的,他害怕有人会听到关门的声音。房门关上,一个密闭的空间呈现在他面前,他感觉自由多了,禁不住伸了几个懒腰,又将腿搁在桌子上做了几个压腿动作,不再觉得疲惫。

    他走到窗前,看了看远处的蓝天和照射在翠绿树尖上的骄阳。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阳光依旧灿烂。再看身后,依旧是两张并排的桌子和一把椅子,桌面上几乎都是空荡荡的,显不出一丝忙碌和生机。

    桌子还没发挥它在办公室的作用,它很沉寂,好像在默默地等待它的新主人。还用等嘛,你的主人就站在窗台边平抑自己的心情。这个主人对你来说虽然陌生,但他自从拥有了你,天天把你打扫得一尘不染,这是他对你的态度,因为你带给他了人生旅程的一种新感情,使他开始重新定位自己的社会角色和价值。你虽然还没有为他服务多久,但起码你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了他睡床般的依靠。他虽然睡的自责、悔恨,甚至狂躁的自我伤害,这不是你的责任,他也没有怪罪你。在诺大的房间里,你显得高冷、孤独,甚至单薄得有些可怜。不过这都是你现在的表现,你的主人、哦,是你的新主人,却是没有一点小瞧你,他对你充满了希望。

    窗外,一声蝉鸣传了过来,接着是两声,三声,四声……蝉儿像是都被唤醒了沉睡,接二连三地发出哈欠般的呼喊,最后无数声交织在一起,糟糟杂杂,此起彼伏,乱中有韵。如果不是心情烦躁,这吱吱复吱吱的声音细细品味一下的话,就会从中感觉到生命的活力和力量,也会感觉到雄性之间比拼的豪迈。当然,声调高的不一定能够爬到雌性的背上,但是不比较一下嗓门,那绝对是亏欠自己短暂的一生,或许能够有可能呢!一旦可能,就会留下上百的子孙后代繁衍自己的血脉,不比拼,更不会得到雌性的一点青睐。为了那或有的希望,比一比嗓门和力量是完全必要的。

    霍旭友现在悠闲得有些陶醉,他沉醉在一觉醒来后的轻松里,沉醉在蝉声里,沉醉在从窗外飘来的清风里。虽然无事可做,并不影响他的心情。因为刚才短暂的一觉,他内心深处深深地自责了自己,他忏悔,这种自责和忏悔带有高度的自觉性,是发自他的肺腑的,他现在充满了满满的正能量,满满的。他的学识、家教、道德约束,就像三个强有力的支点,支撑着他年轻的生命和行为。他觉得关上门不好,作为新来的一个大学生,作为刚刚上班的自己,不应当将自己关闭在一个封闭的区域里,应该光明磊落的出现在众人的眼睛里。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关上了门,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在大学时,老师们的办公室都是敞开的,老教授们佝偻着身子坐在办公桌前,那专注的神情,他从门外看到立马会产生莫名的感动。他脑袋中马上就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大学时的一件事。

    马教授在讲台上来回走动了几趟,每走一趟他会推一下自己的眼镜。他停在讲台中央,板书了几个大字,“朽木不行雕也,粪土之墙不行坞也”。尔后将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扔,“你们就是宰予,宰予就是你们。”他高声说道。话语有些愤怒,面目有些狰狞。

    讲台下有学生哄笑,伴着板凳磨地的声音。原来是有几个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惹怒了马教授,马教授对此不能容忍。他又道,“为中华之崛起而努力读书,宰予能助中华之崛起吗?你,你,还有你,宰予们,你们能助中华之崛起吗?”

    霍旭友个子矮,坐在了前排,有点懵,他印象中马教授是个笑面虎,现在却成了个狗,成一条发疯了的狗。讲台上的几个字他前半句懂,后半句似懂非懂,也不明白老马同志为什么拿出鱼来说事,而且是要宰鱼。扭头看时,却听到板凳碰地的声音从哲格任腚底下传过来,甚至他伸巴掌拍自己秃头的声音也传过来,还有窃窃私语的笑声也传过来。他不明就里,一脸茫然。

    马教授在讲台上又走了几圈,再面向台下的时候,他恢复了笑面虎的模样,说话声音依旧奶声奶气。下课前,他布置作业,要求在他下次课前,每人将抄写一遍的《论语.公冶长》签上名字放在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