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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笑(64)

    1.

“我这里是不是太冷清了些?你总一副愁眉苦脸。”孟婆关有暮翻着东楚丰运年间的卷轴,对座下同样在翻书的汪珹说道。

汪珹抬眼看了关有暮:“没有,孟婆这里清幽,我很喜欢。只是我生来沉闷,还望孟婆海涵。”

“生来便是如此?”孟婆好奇道:“你做人做鬼,这么多年,从未幸福快活过吗?”

“那倒不是。”汪珹颔首低眉:“我幸福过的,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这世上芸芸众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应都不曾尝过我曾拥有的那般幸福。”

关有暮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册,那是沈砚垂暮时率翰林院门生为他编撰的家史往事——《汪氏列传》。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史书工笔对自己的评价,有何感想?”

说到这里,汪珹倒是笑了笑:“多年之后,也不过是野史故事吧。”

“写的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够坦诚。沈砚毕竟一代能臣,既为人臣,自然有他忠贞不移的信仰和难以割舍的牵挂,对君主,对家族,那些所谓忠孝仁义,都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可他偏偏又是个心软的好人。所以这书里,轮番登场又下场的人物,皆都透着一层修饰,反倒让人看不明白了。不过我知道,于我,他已尽力了。”

“将你写的比正史好,你怎么反倒不大痛快了?野史若是有机缘,也自有一番天地。昔年后凉《平沧世家》,虽是野史,不也流传了几百年?”

“我哪里能同判官大人相提并论,沈砚也终究不是万俟鹭洲。”

关有暮忍不住挑了挑眉:“你虽至阴曹十数年,但灵台清明之时甚少,左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方如也位高权重,不是你一介凶兽可以相处。她又身体不好,私下里也不大可能同你见面。你们颇有交集的两次会面,皆在忘川,我都在场,方如也不曾言说名讳。你怎知她身份?”

汪珹答得悠然:“当年忘川初见,判官大人身着朝服,衣摆所绣凶兽裂海龙鲸为东海平沧方氏一脉家族图腾,箴儿更是叫她一声‘方姐姐’,方家虽多有豪杰,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也颇有几位,但若非方如也,谁还能有资格高居这地界三司之列。”

“倒是极会看人的一双眼睛。”关有暮叹惋道:“沦落到这般境地,可惜了……”

汪珹并没有流连过往,倒是感慨起另一件事:“不过,我没想到方小姐的身手竟好到那般程度。真不愧是将门之女,也不愧是挽澜将军的妹妹。”

这一次关有暮未再回应什么,而是专注于手上的竹简。

丰运十九年桂月初三,左丞汪雷散朝后便被羁押于刑部天牢,甚至未经受审,两日之后便在狱中畏罪自裁。

所畏之罪——通敌叛国。

“这罪名定的……”关有暮露出苍凉的笑意,心中有些讽刺:“当真是永世不得翻身……”

2.

沈箴一手撑着腰,抬头望着院子里叶子已有零星泛黄的杏树。

父亲去上朝了,阿珹奉旨去临近的城郭检查固防军,工作可能并不很多,但想必大家还要寒暄应酬一番,他回来可能就要晚上了。

沈箴自己在家,除了正经吃饭,还吃了两串葡萄三叶西瓜,阿珹在家的时候于她吃食上管得有些严,她虽然是个好女孩,但有些嗜酒,偶尔也有些暴食,阿珹怕她闹肚子,所以瓜果零食都设了限,她难得这么任性地吃一回。小毛躁开始也拦着的,嘴上叽叽喳喳不停,姑爷来姑爷去,沈箴实在是受不了她,就诓她喝了一盅忘年。小毛躁喝下片刻,倒头就睡了,世界重归平静。

但沈箴今日没有饮酒。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饮酒了。

她最近老是犯困,月事也不规律,还瘦了一些,而且是短时间内的迅速消瘦。她小时候不好好学习,无聊翻过一些医书,上头说一个人突然胖了倒是不要紧,若是无缘无故突然瘦了……可能就“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所以沈箴这两天总是怀疑自己患了什么了不得的重大疾病,怕父亲和阿珹担心,就趁着今日只她自己,清早的时候偷摸去医馆看了看。

其实她自己内心恐惧极了,她还这么年轻………去之前做了好多心理建设,对各种绝症都看开了一些,结果郎中却说,她有了身孕。

“!!!”沈箴虽然九死一生,但还是心下大惊。

“???”郎中对这姑娘的这副样子深感不解,她今日自己一个人来的,披着披风,又带着帽子,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一些,整个人透露出惊惶失措,所以不由猜测这个孩子的来历,可是医者仁心,他也没有指责什么:“人这一生,终归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成婚才不到半年……”沈箴感叹,是不是有些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