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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笑(62)

    1.

因着左丞和右相素来不太对付,又出了沈砚和怜香那档子事儿,沈箴和汪珹之前的来往完全是本无缘分,全靠自觉。汪珹走动右相府,基本就是仰仗多年如一日的翻墙;沈箴更玄幻,串门左丞府的主要活动就是去城郊上坟。

今日成婚,算是沈箴这是头回正儿八经来左丞府,这一来,便要在此久居了。

她颇有些兴奋,也很有些紧张,骑在马上,靠在汪珹怀里,距离他们未来的家越来越近,内心也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汪府门前有列队拿着花瓣烟火准备迎亲的家丁,大家本来姿势都拿好了,面上也有喜色,可见沈箴靠近,眉目却逐渐凝重起来。

汪珹跃下白马,继而张开双臂,将沈箴扶抱下来。

沈箴站定,看着众人,大家准备散花点烟花的姿势有些僵直地保持着,表情也是,似是要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沈箴也有些尴尬,只好机械地抬起手,摇了摇:“大家好,我是沈箴……”

安静……

令人无所适从的安静……

汪珹反而笑了,他知道众人这副鬼样子的缘由,沈箴抛面骑马而来,不是普通新酿子的模样,他们这样,是怕父亲雷霆震怒。但汪珹自小与父亲的相处模式便是针锋相对,因为习惯,所以反倒不多么担忧了。

看见汪珹笑了,沈箴也勉强笑了笑:“大家以前欢迎客人也都……都是这样吗?”

“不是。”

听了这句否定,沈箴的笑容无力地垮下来,萎靡不振地跟着汪珹朝庭院里走:“我就知道……我平日又没来过,长得也不是多么漂亮,大家刚见我可能不会喜……”

“你是主人。”

“嗯?”

“你以后,是这里的主人。”

2.

汪雷今日穿得很庄重,却并不富贵,深色云锦,未做点缀,明明是极重要的场合,反倒比平日里简朴许多。他坐在院中石桌旁,等儿子携新妇回来。石桌上有一叶淡蓝琉璃盏,盏中装着他商界旧识从西海带回来的牛乳糖。他听儿子提起过,沈箴还是小女儿个性,有时候贪嘴。西海的牛乳糖她该是会喜欢。

汪雷在等待中生了些思虑,他对沈箴这孩子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汪珹很是早慧。四海皆知右相家的公子沈砚三岁便能识万字,能读四书,可汪雷知道,真要拿这些旧事比一比,自己的儿子未必会输。

因为汪珹的这份早慧,汪雷止水一般的心里,渐渐燃起了火。他最会看人,汪珹这一生,绝不会是岌岌无名之辈。所以他在绝望中生出了别样的期待——自己和寒桥这唯一的孩子,说不定……可以改写故事的结局。

怀揣着这孤注一掷的期待,汪雷对年幼的汪珹十分严格。期待最盛以致疯魔时,这种严格已经近乎病态。珹儿是他的希望,唯一的希望,也是寒桥唯一的希望。

汪珹六七岁的时候和沈箴相识,他自小性子就极沉静,不大与同龄人交流,可他和沈箴竟成了朋友。小儿女的交往原本最是无瑕,可那时候的汪雷,对沈箴是存着利用之心的。她是沈林的养女,童言无忌,口中自然会有沈府的一些消息。

这等卑劣心思绵延了足足两三载,直到剑门巡英,青鸾决绝,沈箴却愿意站出来为汪珹求情。那一年,汪珹穿上了一袭黑衣,亦不再束发。这副丧葬扮相甫一出场,便是长达五年的父子相离。汪珹去争鸣山学艺,整整五年,不曾归家。三月一封信笺,其上只有一个“安”字,再无半句多言。

那五年里,汪雷常常夜不能寐,他在希望与绝望交织中深受折磨,不能安寝,他望子成龙,一片苦心,竟和儿子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然而和儿子的疏远并未使他再陷绝望,之后他虽感念沈箴的赤诚,可依旧没有放弃心中那星点火光。

他彻底放弃是在丰运十五年,一代贤妃汪晴身死冷宫,唯一的公主怜香也被幽禁在尼姑庵里隔绝红尘。

汪雷这时候,才真正认了命。

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心狠手辣,可从不知,他们竟能心狠手辣到那种程度。怜香是那个人唯一的女儿,沈砚更是沈林唯一的儿子。骨肉至亲啊,可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竟能将这两个孩子随意摆弄,随意牺牲。

也是在那时,汪雷最后一次打了汪珹。他心中是有恨的,并不是自己口中宣泄的那样,恨这个儿子“无用”,而是恨自己无能,恨苍天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