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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笑(49)

    1.

沈箴摸着自己的心口,垂首走入沈宅大门。

她知道自己今天有些不寻常,阿珹……似乎也有些不寻常,可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寻常。

沈箴还在出神,便直直撞在了一个胸膛上。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双忧心忧虑的眼睛。

对视的一刻,沈箴猛然觉得有些累了。这双眼睛她看了十几年,它总是欲说还休,有时候愠怒,却不让她知道为什么愠怒;有时候疏离,也不让她明白为什么疏离;有时候也是喜悦的,可那喜悦总让她患得患失;时至今日,担忧是这双眼睛最常见的形貌,沈箴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担忧里,总透露出居高临下的同情。

见沈箴迟迟不说话,沈砚便开了口,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却又有些咄咄逼人,矛盾极了:“你……你亲近汪珹,是为了我吗?”

沈箴皱了眉头:“你说什么?”

“你是觉得……我们家里亏欠他,所以想要补偿他,才同他那般……”

沈箴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快:“兄长,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便是。”

沈砚顿时噎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我方才瞧见汪珹在门口……吻你。”

沈箴直直盯着沈砚,未作言语。

沈砚心里有些焦躁,但语气还算平和:“我是想说,你若是因为父亲同我所谋之事,心怀愧疚,让他对你失了分寸,大可不必如此,我们……“

“失了分寸?何为分寸?”

“箴儿……你是深闺女子,同男儿当街亲热,不合规矩,而且,他身上声名……”

“声名……呵……”沈箴轻笑:“兄长,我也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同阿珹的声名相比,未必谁比谁高贵呢。”

“你一定要同我这样说话吗?”沈砚脸上有了恸色:“你跟他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沈箴脸上的笑竟有了三分真心,看上去是当真觉得好笑。

“你……”沈砚的看着沈箴的眼神又收了回去,微微垂了垂首:“你不一样的……”

此刻沈箴也渐渐敛了笑容:“兄长,从许久之前开始,在你眼里,阿珹就是一个置我清白于不顾的浪荡纨绔。可你为何不想想,若你心中的浪荡是真浪荡,那我何尝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轻佻女子?抑或是,你心里确然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砚着急解释道:“我是……我是担心你!”

“担心?”沈箴脑海里又想起了沈砚之前的那个强吻,她狠狠咬了咬下唇,内心酸涩难抑,却又笑起来:“阿珹对我所有举止,必是我愿意他才为之,兄长不必担心。”

沈箴说完,便与沈砚错身而过,径直朝内院走,身后却传来了沈砚的呼喊。

“为什么?!”沈砚追至沈箴身侧:“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信他多过信我?!”

沈箴回头,注视沈砚,明明是烙在脑海的一张脸,可此时却慢慢虚化开来。

沈砚捉住了沈箴眸子里那星星点点的凄凉和漠然,他不甘心,他和沈箴从小朝夕相处,他比汪珹更早在她身边,他真的不甘心。

“为什么我回来都十多天了,你一句话都不肯同我说?同是从边境回来,为什么你只去迎了汪珹,却连一句好不好都不问我?”

沈箴眉峰微蹙,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已经没有了悲伤形色,只是寻常反问:“兄长,我为什么这样,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为什么现在……现在要和汪珹交颈厮磨?”沈砚说到动情,有些哽咽:“你以前从来不会冷眼对我,从来不会喊我兄长,都是喊我哥哥,你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沈箴轻轻说道:“太子少保,青鸾高徒,苍生剑之主,曾率数十争鸣山弟子击退东海之战敌军万员炮兵。区区行云国扰边,其兵力可有昔年东海百分之一?可你竟然战败……呵……兄长,我大病一场,确实灵台混沌了些,但我不是个傻子。”

“这件事的因由,你不是知道吗?那时候我不是同你解释了吗?”

沈箴又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那天夜深,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我怕他辛苦,熬了银耳莲子羹,给他做宵夜。可去了才知道,原是父亲在同朝臣商议大事。我也是那时才知,原来要进这右相府,要逾墙的可不只我们阿珹。我在窗外隐约听到左丞的名字,一时好奇,便偷偷听了下去。父亲说左丞贪墨太甚,不能再姑息。我想到阿珹在外监军,回来恐怕一派物是人非之象,心中难过,便打翻了瓷碗。兄长,从小到大,父亲待我极好,我小时候最善撒谎,父亲也从未训斥过我,那天是他第一次对我说了重话,他说我没有规矩。”

“可是后来,父亲同我,不是也跟你解释过了吗?左丞的过错,和汪珹没有关系,他不会有事,我们不是同你讲过了吗?”

“你们所说的不会有事,是什么意思?”

沈砚没想到沈箴会问这个问题,这问题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一时愣住了。

“性命无虞?寿可终老?或者境遇再好一些,能去边远之地,领一个闲职?”

“箴儿……”

“你以为他会稀罕这种平安无事?”

“箴儿……”

“左丞再怎么不好,是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他亲生的父亲。兄长,你易地而处,若有人对我们父亲如此,你可会轻易揭过?”

“箴儿……左丞之事,大局已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沈箴被戳中了痛楚,喉中哽得几乎有了血腥味:“是啊,我早就知道了。阿珹才走了一个月,我就知道左丞时日无多了……”

“所以……”沈砚眼眶也红起来:“你跪了许多个时辰,求父亲等汪珹回来,让他们父子再叙一叙……”

“兄长那时明明是帮我的,可如今你又是为什么……”

“因为左丞有罪。他贪污之数已可敌国!箴儿,你可知一个奸臣,有了财,有了权,他会做什么吗?前朝祸国之臣云氏云茧不就是这般,钱权在手,胁迫君王,笼络朝臣,祸乱天下的吗?”

“你说得对。为保家国,奸臣当死。”沈箴直直盯住沈砚的眼睛:“可是兄长,奸臣之死,难道不该是律法之下裁罪而死吗?如今你们这般阴诡伎俩,同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沈砚被质问的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语,其实他心里清楚,沈箴说的是对的。他们此般行径,不管目的为何,到底有失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