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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孽

    孽

    (——神佛怕因,众生怕果。)

    白雾浓重,无风无浪的湖面上,一只小舟静静停在那里。湖水极清且极深,低头看去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却又通透清澈仿若一整块上好的碧色玲珑水玉;有一朵朵白色莲花盛开在雾气氤氲中,无根无叶,仿佛梦中才能出现的幻境。

    有一叶小舟静静停驻在水面上,几缕缭绕雾气蜿蜒漫过来,又缓缓绕开去。

    我就是在这样一幅画面里醒来的。

    身上是一袭黑色广袖裙裾,镂空绣着流云的长长裙摆散在小舟里,像是弧度优雅的一尾鱼;柔软的漆黑长发半挽半散,随意垂在肩上,有圆润乳白珍珠绞在发间,如同夜幕点星。

    我愣愣跪坐在小舟中,看着眼前画面,大脑一片空白。我似乎忘了很多东西:我是谁,我为何在这里,我将要去何方。

    我扶着船舷,跪直身体,俯身去看清澈透明的水面。水里空无一物,就连鱼虾都不见踪影。突然,水底深渊有白亮微光闪过,那白光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一眨眼就从深渊之底到了我眼前,然后骤然破开水面,一跃而起!

    那是一条巨龙,银白鳞甲如同月色般皎洁,却又带着刀剑般的金铁质感;它的利爪踏着水浪和云雾,带着长风,直转九霄云端,又蜿蜒回首,身姿风流,腾挪水面之上;一片激腾起的水浪中,白龙那漆黑的竖瞳恰恰掠过我的面前,惊鸿一瞥间,我从它巨大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黑发黑眼,一身东方裙裾的少女。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是又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我到底忘了什么?

    白龙重新潜入水中,带起的白雾和水流如同漩涡经久不平息,我的小舟却一直平稳漂浮,丝毫没有被潜龙出渊入水的巨浪所波及。

    我有点怅然若失盯着白龙消失的地方,突然,身后一阵珠玉琳琅轻响,我回头去看,是一个白衣男子,眉眼如画,白发如雪。他闲庭漫步于光滑如镜的水面,每一步足下就盛开一朵绝美的白色莲花。

    步步踏莲,风姿凌仙。

    我看着他的脸,有碎片般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沉浮明灭,自然而然的,就好像是曾经无数次这般唤过他——

    “……师兄。”

    我朝他伸出手,想抓住他云雾般翩跹的广袖,他却一步步走到离我十尺之遥的距离,在那站定,并不再上前来。

    “师兄。”我再次叫他,心里满是欢喜。

    师兄叹了一口气,垂眉敛目看着跪坐于舟中的我,神色哀伤。“你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狼狈样子?”

    我呆呆想了半天,并没有想起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我……怎么了?”

    师兄看着我,欲言又止,眼中除了哀痛还有隐隐狂怒在燃烧。他似是想要伸手拉我,又强行按捺住动作,五根修长手指扣在手中长笛上,骨节都用力到发白。

    “发生了什么?”我喃喃,“我……不记得了……头有些痛……”

    “不记得也罢。”师兄似是下定了决心,再次朝我走了一步。这次盛开在他衣摆下的莲花雪白的花瓣,竟隐隐带了黑色脉络,像是蛰伏的毒蛊般危险妖异。“不记得也罢。”他再次重复,像是在宣布什么既定的事实,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师兄是来带我回家的吗?”我问。

    师兄朝我伸出手,白玉般的肌肤在朦胧雾气中像是落满了月光,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手心朝上,是一个温柔等待的手势。

    我欣喜的朝他伸出手。虽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所归何方,但是只要是在师兄身边,我就安心了。

    小舟似是懂我的心思,开始朝着师兄的方向慢悠悠飘去。就在我的手指快要触到师兄的手指时,小舟却堪堪停住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够不到师兄的指尖。

    师兄眉头微皱,瞬间冰冷的视线擦过我的鬓发落在我身后。我惊愕回头去看,却看见一幅诡异的画面——有无数银白丝线,一缕缕从雾气中探出来,牢牢系在我的手臂、发端、脚踝和腰身上,而刚刚我却毫无感觉。银色丝线繁复交错,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将我和小舟死死挽住,缓慢朝着和师兄相反的方向拖了过去!

    我呆呆看着这片交错缠绕的丝线,并不觉得恐惧慌乱,只觉得迷茫。在那丝线的另一端,那浓重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召唤着我……

    “这是什么?”我伸手去摸那丝线,它却像是没有实体的光一样,穿过了我的手。可就是这么虚无的线,却死死挽住了我,让我无法靠近师兄一步。

    “你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东西。”师兄说。我转头看他,却无法从他无悲无喜的脸上分辨出更多。

    “是很恐怖的东西吗?”我问。

    “不是。”

    “我觉得……我似乎忘了什么。”我不停去捉那些明亮的线,然后看着它们在我手心穿过。“线的另一边,是我忘记的东西吗?我能……去看看吗?”顿了顿,我喃喃请求,“我……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湖面的所有莲花一瞬间枯萎了下去,化成一缕缕白色雾气消散了。师兄的身影在雾气中看起来更远了,像是隔着朦朦胧胧的纱。

    “小霓。”师兄叫我。他的声音低而哑,像是努力克制住了什么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而我听不出那究竟是哀伤还是狂怒。“我希望你能明白,有时候,命途的缘和孽只隔着一条线。”

    “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这线,是我的孽吗?”在越来越远的距离中,我扬声询问。

    师兄回答了什么,隔着雾气我没有听清。而在我身周,那一缕缕银线越来越明亮,到最后,几乎像是一团明亮的银色火焰,在我的船尾灼灼燃烧着;那丝线彼端,遥远的雾气之中,有什么在不停的吸引着我,让我心里有一种愤怒又哀伤的情感无端而起。

    “师兄,你……”我有点不安,于是再次开口,“你不要带我走了吗?请别……别留下我一个人。”

    远处的人影动了动,像是要上前来,却又停住了脚步。“不行,”师兄说,“你身上的羁绊与欲念太重,我无法越过它的阻挡带走你。”

    “欲念?”我自言自语,“我没有任何欲念,我也不需要任何羁绊;师兄你曾经告诉过我的,我的路不需要尘世杂念……我做的不够吗?”

    他似是有点无可奈何,低声说,“我希望你自己能看清自己的路,而不是总让别人去替你作出决定。你现在……真的要跟我回去吗?”他举起了手,手中一团黑色火焰烈烈燃烧着,“如果你仍旧愿意,我将逆天改命,亲手为你斩断尘世羁绊,引你归来。”

    我却犹豫了。彼岸雾气中的吸引力更大了,我迫切的想要去一探究竟;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那里不停地召唤着我,而我隐隐感觉到,如果我放弃了它,我的余生将失去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不,我必须要……”

    我朝着银色丝线的源头伸出了手,那些线像是蛛网捕捉住了猎物,都朝着我聚拢过来;纷纷扬扬的线轻轻垂落在我身上,越裹越厚,最后竟然像是一只银色的茧般裹住了我。紧接着,小船像是承载不了光芒无形的重量,蓦然倾斜,翻倒沉没了下去!

    水面上飘起一串气泡,小舟和舟上之人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清澈透明的水中。

    不远处,白衣男子默默看着空无一物的水面,举起的手中是一截断掉的光线。那线渐渐像是阳光下的雪似的,融化在了他的手心,了无痕迹。

    男子叹了一口气,退了一步,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浪簇拥而起,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在一片飞溅的碎玉流珠中。最后一句低语被风吹散,很快消失在无声的水面上。

    “那是……我的孽。”

    周围的环境在轻轻摇晃着,像是在舟车之上似的。半醒半睡间,我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额头上,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一下子放下心来。

    我刚刚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似乎只是睡了很长时间。我隐约记起,我似乎是进入了迷宫,然后遇到了芙蓉,她死了,而我拿到了阿布的魔杖;接着,我似乎被什么人伤的很重……

    头剧烈的疼了起来,一切都陷入朦朦胧胧的疼痛中,我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用气音在我耳边说,【别多想,我们马上到了。】

    “师兄……我们去哪儿?”一片黑暗中,我想伸手抓住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却被手臂上火辣辣的感觉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有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抵在了我的唇角,接着,温凉甜腥的液体慢慢滑进了我的唇齿。我并不反感这种味道,于是乖乖张嘴吞咽着。令我惊讶的是,这种液体一流进我的体内,我身体里那种烈火灼烧的感觉就轻了不少。

    可是……我又是为什么会有灼烧感呢……

    【继续睡。】

    那个声音说。我感觉有人在我身上盖了软软的毯子,帮我捋开了散落在脸侧的乱发。随着动作,我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夹杂着龙涎香的淡淡气息。

    “师兄?”我嘟囔了一声,把脸埋进了毯子里。

    一片朦胧黑暗的昏昏欲睡中,有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像是无声而坚定的回答。

    彻底清醒的感觉并不好受,无数回忆夹杂着刻骨铭心的疼痛涌入我的大脑。我一动不敢动直挺挺躺了十多秒,才缓过最初那一阵让人眩晕的疼痛。

    我好像,似乎,也许,大概是……没死。

    ……真是祸害遗千年。

    半眯着眼睛,等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后,我转着干涩的眼球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华丽的吊灯,手工金线挂毯,红木鎏金桌椅,怎么看都是一副马尔福家低调奢华的一惯风格。

    然后我后知后觉想起,最后赶来救我的,是卢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