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36章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博陵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冬暖夏凉,甄文君回到此地正是春风和煦之时,这儿的花总比别的地方早开一些时日。

    听说刚刚修建好了水道,两岸种满了徘徊花,甄文君特意叫来一艘船,不紧不慢独自坐船入城。

    绿波荡漾繁华入眼,离博陵城门还有二里地,宽敞的水道便已经能够容纳三艘船并排前行。

    和博陵城外相比,越是靠近城内映入眼中的色彩便越艳丽。两岸徘徊花红似火焰,花叶扶疏万木竟秀,凉风拂面带来阵阵清香,让暖阳之下的甄文君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份惬意。

    船夫用平苍本地话和迎面而来的另一个船夫大声说着什么,擦肩而过时一阵爽朗的笑声。

    后背的痛让甄文君无法久坐,斜斜地卧在船舱中笑问船夫:“足下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么?”

    船夫道:“好事,自然是好事!过些日子又会有些胡子运香料来博陵卖,到时候肯定会租咱们的船,贵人可猜得出这一趟下来我能赚多少银子?”

    甄文君还真猜不出具体的数目,极感兴趣地问他。船夫伸出五根手指,嘴几乎咧到耳根。

    “五十两?”甄文君惊讶不已。

    船夫将五指翻了一面,得意之情更甚。

    “嚯。”甄文君比了个大拇指,“一百两,得是足下好几年的收入了吧。”

    “若是只算撑船的话,的确是。比如贵人这一趟我收五文钱,得起早贪黑撑两万次才能赚足一百两。虽然这一百两是整个船队的收入,到我手中呢只有二十两,不过也足够啦。我非常满足了!明年我家小子和女儿都要到读书识字的年纪了,我得多赚钱点银子供他们好好读书。十年之后说不定也能金榜题名,为我们家扬眉吐气!”

    甄文君听他自称“我”,不免感慨。

    二十两银子,聿室尚在时,即便是汝宁的百姓也需要赚一整年才能赚到这个数。

    船越行越深,交了符牌进入城中。

    过了一个桥洞之后水道豁然开阔。

    一艘艘装满货物的船和叫卖声同一时间充入她的耳中,竟是一条水上市集?

    甄文君坐不住,站到船头往远处张望。

    水上集市热闹非凡,但所有商船排列整齐,甚至连船头都极少有向外倾斜挡住道路的。上千艘船停驻在此,生意繁忙次序井然,甄文君所坐的船从中顺利经过,没有任何耽误。

    甄文君才多久没回博陵,这座城市又有了大变化。她问船夫,船夫笑道:“当然要保持次序,谁的船胡乱停靠可是要挨板子也要罚银子的。”

    “哦?不觉得令律太严酷了么?”

    船夫回头仔细地看了甄文君一番:“贵人面相不凡,不会是中枢里的高官来考验我们小老百姓的吧?其实直说又如何?如今大苍天子是平苍土生土长的,对平苍百姓已经很照顾了。可是规矩要有,令律更要遵守,不然还像前朝那样成天乱战,受苦的还不是百姓?别人怎样想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我就是这样,比起打仗比起有个糊涂皇帝在头上压着,我更喜欢现在天子的治国法子。”

    甄文君听罢忍不住笑:“放心,我不是来考验你的,不用故意说那么多天子的好话。”

    船夫神色一肃:“不管贵人是不是,我是真心的。赋税少赚得多,口袋里有银子了,大家惦记的是自己的好日子,谁还想打仗谁还想造-反呢?”

    甄文君登岸时夕阳西斜,想来步阶和返回博陵的将士们已经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她沿着河岸信步,发现无论从哪条路走都能走向最繁华的西市。

    这是座拥有奇特魅力的城池。甄文君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同国家不同风格的地方,只有博陵的美是让她难忘。

    充满了自律的次序和严格的法令,又四季灿烂春和景明。就连夕阳都不让人伤感,反而有种开阔的辉煌。

    博陵就是卫庭煦的化身,是她终于拿起了那支笔描绘出盛世将启的宏图,甄文君怎么能不喜欢。

    来到卓君府时在门口驻足听了一番,里面没有任何声响,门口也不见侍卫。甄文君轻声走入,穿过长廊,一支徘徊花挂在她的衣服上。她将徘徊花小心地取下,捏在手中,继续往前走。

    月光下,池塘正中有一凉亭,锦鲤戏水,划破明月的影子,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卫庭煦穿着一件石青色芙蓉暗花长裙坐在湖中心,正凝望着她,等她前去。

    卫庭煦散下了简冠,将重华殿中一国之君的庄严暂时放到一旁。今夜的卫庭煦就是多年前汝宁卓君府里那个让甄文君神魂颠倒的人。

    甄文君沿着细长的步道走入凉亭中,坐到她对面。

    “这是送我的吗?”卫庭煦看着她手里捏着的徘徊花。

    “这是你送我的。”

    卫庭煦亲自为她倒酒:“夫人送我无边江山,我只送夫人一池花,算起来我欠夫人太多。”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什么‘欠’么?”

    卫庭煦将倒满酒的酒樽握在手中,担忧道:“听说你后背的伤又犯了,我跟人学了一点案杌的手法,吃过晚膳后到屋里给你试试,虽然学时太短难以精妙却也能解乏。”

    甄文君见面前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色,就连酒也都极其顺口,便知卫庭煦是用了心准备的。心下一暖,感慨道:“没想到陛下政事繁忙,还有空准备这么些……”

    卫庭煦夹了片鱼肉塞入甄文君口中,打断她:“这儿就你我,何必将什么‘陛下’挂在嘴边?占颖和我生疏我能理解,但你不同。”

    “哦?有何不同?”

    “这还用问,你是我发妻,如何能一样?”

    甄文君笑了笑:“我只是怕朝堂之上,又有人将我当做借口让你难做罢了。今夜在卓君府,你我便是一对寻常爱侣,我不称你陛下,只叫你夫人,可好?”

    卫庭煦红唇一勾,十分满意,亲自给甄文君将酒倒满。

    甄文君抬起手臂要送入口中的时候,后背的疼痛让她眉心一紧,停下了动作。

    “可是背上的伤又疼了?”

    “嗯,没事儿,都是旧伤了。”

    卫庭煦眉间添了一丝担忧:“文君,你十多岁便上了战场,征战二十载,所受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若你还年轻或许能硬抗一二,可现在你我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如今四海升平,只剩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国,无须夫人亲自征战。”

    “喔。”甄文君轻轻活动了一下肩部,“子卓是想让我解甲归田?”

    “文君,你是我的皇后。这二十年来,你我聚少离多,相伴的时光恐怕也只有最初那几年。如今天下将定,难道你不想从沙场上撤下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吗?你大破饶军,其他小国的平定只是时间问题,卫合那帮人还有我母后要我立储的心思恐怕就要山呼海啸般来了。便是为了大苍将来,你我也该商量挑选储君候选。”

    “子卓的意思是,让我交出兵权,从此不问朝堂之事,也不管边疆战事,只安居在后宫照顾储君?”甄文君问她,“如果今日换做是我对你说这些,你会愿意吗?让你交出所有,当我的皇后。你愿不愿意?”

    甄文君的反问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就像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说叨最普通的家常。就是这么平静的一句话,犹如匕首,割开了卫庭煦的心,有什么东西从中流了出来。

    不是血。

    卫庭煦凝视甄文君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瞳,不舍得移开眼睛。

    她其实知道甄文君不会答应,她太明白这件事会走向何处。

    甚至她们俩都在等待这一日,等待谁能先开口,将一直以来掩饰虚伪的那层纸彻底捅破。

    卫庭煦起了这个头,她不后悔。

    而甄文君的回答亦让她欣喜。

    这世上只有甄文君能给她这种感觉。

    只有甄文君这样的强者才能让她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乏味,都能沉浸在无法掌控她所带来的致命吸引之中。

    谁能想到当初歧县那个因为好掌控而被选中的少女,会如同暴风一般成长,长成卫庭煦没能想到的模样。

    胸腔里翻滚的不是受伤的鲜血,而是爱慕的汹涌波涛。

    她知道,从甄文君能够抛下一切顾虑向她说出这番话的这一刻起,那层将她们真心相隔的山海,终于被填平了。

    卫庭煦端起酒杯,热忱而真挚地敬甄文君,犹如收获世间至宝。

    甄文君以为她会回答自己什么话,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敬酒。

    卫庭煦是个奇怪、无法捉摸的人。甄文君一度以为自己了解她了,其实她并没能做到。

    她永远无法真正的了解卫庭煦,这也是为什么她永远无法拒绝卫庭煦。

    甄文君端起酒杯时忽然听见了浑厚的钟声。

    这钟声来自戍苑内,示意关闭各大殿门,苑中正式进入宵禁警戒。

    正是这钟声让甄文君进酒的动作停滞了。

    四周的虫鸟鸣叫之声都如出一辙,这里太像卓君府,像到让她产生了错觉,真的将此处当做卓君府,将眼前人当做身处汝宁的妻子,以为她还是往昔的卫子卓。

    卫庭煦早已不是大聿女官。

    她是苍之天子,于乱世之中脱颖而出的一代霸主。

    这酒……

    甄文君凝视着酒樽内的酒面,忽然一阵寒意从顶灌入,击入她的心中。

    酒樽几乎从手中脱离,“咣”地一声砸在石桌上。

    酒液洒了一地,甄文君如一阵风般迅速冲出了卓君府。

    卫庭煦平静地扶正酒樽,将它凑到嘴边,残留的酒液一饮而尽。

    甄文君在戍苑内狂奔,撞翻了好几位婢女,甚至引起了侍卫的注意。侍卫们气势汹汹地杀上来一看,居然是甄将军,立即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甄文君没工夫搭理他们,她对戍苑的地形非常熟悉,知道马厩在何处,立即拽了一匹马,驾了就走。

    “甄将军,您不可以……”

    有个侍卫要拦她,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

    “你可别犯傻了,刚来当差就想人头不保么?人家可不只是将军,她和天子可是成过亲的!”

    甄文君骑马在已经宵禁的街道上飞驰,没人敢阻拦。

    她心中鼓声阵阵,后背上已经激起了一层冷汗。

    原来卓君府的相聚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希望还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文升!

    甄文君不顾浑然殿门口的侍卫阻拦,冲入殿内一脚将金丝楠木制成的门踹飞。

    “文升!”

    殿内欢腾的气氛和鼎沸的人声瞬间被她野蛮的举动熄灭,正灌酒的吃肉的互攀亲戚称兄道弟的,全都停下了动作,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门口怒吼的人。

    直到有个尚算清醒的人大叫一声“甄将军”,众人才露出纳闷不已的神色,甄将军怎么来了?天子不是设了私宴与她独聚了么?

    甄文君将人全部拨开,心急火燎地往里找。

    浑然殿不算大,可将士众多,将此处挤得水泄不通,无数醉汉东倒西歪挡她道路,举步维艰。

    “你们见到文升了吗!”甄文君抓了两人过来质问。

    那两人看着甄文君,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指向西南角。

    透过人群,她看见了步阶。

    步阶脸颊上泛着奇异的红晕,歪着脖子倒在角落里。

    甄文君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滞。

    他手中还握着倾倒的酒杯,胡须上沾着酒液,宛若睡着了一般。

    “文升……”甄文君跪在他面前,扶住他的双肩,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起起伏伏。

    终究是晚来了一步!

    “将军。”

    “……”

    “将军?你怎么来了……”步阶睁开了眼睛,刚说半句话便打了一个重重的酒嗝。

    “将军怎么流泪了?”

    “被你熏的……”

    甄文君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站了起来,方才所有的悲痛如今完全转化成了尴尬,恨不得用头砸个地洞出来瞬间逃离。

    步阶喝得太多,睡得昏昏沉沉,这下醒来缓了缓,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哈哈大笑。

    原来是误会。

    甄文君在离开博陵时有想过,那晚卫庭煦让她到卓君府究竟是想与她二人世界,还是真的想要调开她好毒杀步阶,只是到了最后没有真下手?毕竟卫庭煦在她身边置了位密探,便是想要掌握她所有的一切,对她是有忌惮的。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说过,因为过往被利用算计的种种,她无法再相信卫庭煦。

    其实卫庭煦又何尝真正相信她。

    她们为了迷惑别人一直都在演各种各样的戏码,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可是她爱卫庭煦的心是真的,卫庭煦爱她也是真的。

    无数次的舍生忘死,都只是为了抓住心上人罢了。

    可惜,现在的她们无法在一起。

    离开博陵时她没有带走多余的东西,轻减的几辆马车内装的都是旧物。

    城门为她开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当她和步阶等人沿着官道走出三里地时,一辆马车停在前方。

    甄文君让马车车队停在原地,她独自上前。

    车夫下马,将车帘徐徐拉起。本要搀扶车内之人,那人却自行跨下车。

    岁月似乎没在卫庭煦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个人一手建立起全新的帝国,精力反而更加丰沛,更加专注。

    “文君,你我以洈水为界,分南北而立,如何?”

    甄文君在看见她时即将要涌出的眼泪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忍不住含泪而笑。

    这就是卫庭煦,是她最熟悉的人。

    “以洈水为界,是你吃亏了。”

    卫庭煦摇头,凝望着甄文君的目光变得温柔:“我亏欠你多少,你为我又付出了多少,无法用土地多寡来计算。若是没有你,我可能完成不了今日伟业,更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恶境。幸好有你,让我还能保持心智。对不起,文君,你和我相遇,而我却是这样一个人。”

    最看不得卫庭煦落泪,甄文君将她抱入怀中。

    “怎么能怪你,怎么舍得怪你,我也是这样的人。”

    卫庭煦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不舍。

    “你若是愿意做我的附属,或是我愿意妥协,躲在你身后,一切都好办。可惜,我们都不是那种人。”卫庭煦抚摸着甄文君的脸庞,望着她藏着整个穹宇的双眸。

    甄文君笑道:“幸好,我们不是那种人。”

    人的一生有不同的追求,有人忙于生计,有人谋划天下。谁和谁相遇无法注定,而谁与谁会在分离之后重新走到一起,却是注定的。

    因她们独立而自由的吸引力注定。

    在甄文君离开博陵的那一天,卫庭煦明白,与甄文君之间如履薄冰而压抑的感情彻底被撕开。

    即将迎来的是她期待已久,最平等最自由也是最长久的恋人。

    ……

    南岭的山花儿都开了,每天清晨推开屋门就能闻到清新的花香。这儿修了路,原本需要翻山越岭十分难走的道路现在也方便走了,南岭百姓都笑逐颜开。

    除了一个人。

    小枭就要离开此地前往怀扬,她想让李蓉和她一块儿走。

    这事儿她在心里谋划了好几日,总觉得像是某种承诺,说出来万分难为情。但她明白这一走不知何日再回南岭,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她问自己,若是此生再也见不到李蓉,甘心吗?在未来的某日想起来是否会遗憾?她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很有可能。

    放下所有的羞赧,她要带李蓉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李蓉说了,谁知李蓉没有任何动容之色,想也没想便冷淡地回应:“不走。”

    “不走?难道你就一辈子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小枭急了,连带着声音也变大。

    李蓉撑着脑袋随意翻书:“不想。没兴趣。”

    “你就这么没志气。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一国皇子,就愿意待在山窝里任人摆布!”

    李蓉挑她一眼:“小将军口气好大,我正是一介村妇,又有什么不妥?为何要跟你走?”

    小枭有点想不明白,在南岭的这段日子她们俩其实关系不错,李蓉性格内向不是很健谈,但小枭一天到晚嘴不停,二人成天待在一块儿小枭总喜欢逗她,一来二去的也算混熟了。上个月有一帮土匪到临村闹事,小枭带了一百士兵过去将土匪全给剿了,不小心手臂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还是李蓉给包扎的。那晚两人浓情蜜意好不快活,好吧,至少小枭自己觉得气氛特别好,怎么今天变得这么冷漠,难道一切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