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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秦明彻双膝重重跪在地上,神色沉默。

    他一向沉稳端重,因而被灵虚仙尊选作为清霄门门主,百年来打理仙门事务,毫无缺漏,可此时他的脸上却出现了裂痕。

    他刚劲的手掌死死攥紧,指节卡进血肉中,身形异常挺拔,好似一把嵌在山石中的巨剑。

    “师尊。”秦明彻沉声道:“只要您答应原谅白笙,我什么都答应您。”

    沈怀君抬起眼眸,午后的阳光如碎金般洒在他的眼眸,映得他面容疏冷高傲,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气呼呼的砚寒。

    这少年身处修者世界,自身却毫无修为,以至于在剑气劈过来时无法抵抗。

    “我有一个要求。”他道。

    秦明彻急忙抬头:“您说,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您。”

    沈怀君轻轻一笑:“你今日逾矩,在本君院中施法动手,当去寒池思过。”

    寒池乃是千年前开山老祖自冰原搬回一块冰晶,融化两百多年而成一方池水,池水寒意彻骨,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经脉,用于惩罚清霄门内犯了大过的弟子,对于秦明彻来说惩罚过重。

    秦明彻只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而本仙君,要寒池内的净珠。”

    净珠可抵御外敌,可净化佩戴之人的经脉提高修行,全天下不过寥寥十几颗,其中一颗便被丢入了清霄门的寒池。这般珍贵之物取来自然异常艰难,便是仙君修为的人也不敢轻易尝试寒池取珠。

    秦明彻却道:“若我拿来,您便原谅白笙?”

    沈怀君一挥衣袖,携着墨砚寒走书房方向,只静静地丢下一句话。

    “且看你能否寻得到。”

    *

    窗前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微凉的气息吹到书桌前,沈怀君以手掩鼻打了个喷嚏。

    “雨怪凉的,明日山路肯定变得又湿又滑。”墨砚寒抱怨着,心里嘀咕着若在鬼域,十八人的轿子抬着他,有什么滑不滑的。

    说着关上窗子,从后方的食盒里取出一碗温温的红糖芋头,绵软的芋头用红糖熬煮,拿小玉碗盛着,最适合雨天吃。

    沈怀君拢了拢大氅,接过玉碗。

    墨砚寒无聊地望着足足有两人高的巨大书架,书架上除了日常的古籍和经文,角落里还摆放了一些杂物,他拿起一看,上面写着秦明彻、高灵曜等字样。

    打开后,二人所学功法、所受惩罚一一记录在册,字迹漂亮工整,显然是精心标记。

    沈怀君瞧见后,不甚在意地嘱咐:“你若有时间打扫就扔掉吧,如今也没用了。”

    “秦明彻是你的二徒弟?他怎么事事都向着白笙?”墨砚寒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

    沈怀君盛起芋头的手指一顿,眼睛微眯回顾过往,不知想到了何事,摇摇头道:“说是徒弟,却未曾沐浴更衣叩拜清霄众山。”

    “当年他自凡间而来,一双慧眸惊艳了修仙界,他却来寻我,希望我能收留他。且当年他有一个要求,他说想寻到当年的救命恩人。”

    彼时他被高灵曜伤透了心,原不想收徒,但望着少年坚毅的面庞和执着的信念,他不忍拒绝,指了间房子叫少年住下。

    “我想着好歹是住在我的院里,便每天指点功法。”沈怀君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一来二去,便成了我的二徒弟。”

    墨砚寒听了有些恼火:“所以救命恩人是白笙?救命恩人比师尊还重要?”

    沈怀君目光发怔,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他手腕轻摆,搅着汤碗中浓稠的红糖汁:“自然,救命恩人当然要比师尊还重要。”

    舀起红亮的芋头正要送入口中,门外却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谁?”墨砚寒皱眉。

    而门外那人却沉声道:“师尊,徒儿已带来净珠。”

    秦明彻通身被雨水淋湿,雨水顺着发丝流过脖颈,淌入衣襟中,他浑身上下遍布血痕,尤其腿部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冰霜下是已经冷凝的血痕,血肉翻飞,深可见骨,狰狞无比。

    腿部的伤痕已经令他动作艰难,可他仍双膝弯折,缓缓跪在院中的青石板上,俯身叩头,高声禀报。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敞开,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雨水淋漓,差一点就溅到这人雪白的衣摆。

    “师尊,这是净珠。”秦明彻将一团暖白的光芒举向头顶。

    此乃净珠,当年被师祖丢入寒池中百年都未有人成功取出,而今日他冒着寒池噬骨的痛楚,生生游到池底,寻得净珠。

    沈怀君接过圆润的光团,放在手中瞧了一眼:“确是净珠。”

    秦明彻:“那……”

    沈怀君回到屋中,丢出一张空白信笺:“把它拿给灵虚仙尊,仙尊自会明白。”

    秦明彻忙不迭将空白信笺小心揣入怀中,他望向屋内,几分迟疑的问起:“师尊您……您要净珠做什么?可是要重新洗髓修炼经脉?”

    而沈怀君未曾回答他,屋内只淡淡地传出一句:“我乏了。”

    秦明彻知道师尊在赶人,起身便要走,可起身时,小腿的经脉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经脉断裂,流下浓稠的鲜血,散溢出丝丝灵力。

    “师尊,我起不来了。”他道。

    屋内人回道:“我已唤来通传弟子,他们会把你扶走。”

    秦明彻怔了怔,即便师尊待他冷漠,可从未如今日般的陌路相见,仿佛冷冰冰地做完交易后,扭头离去。

    “是。”他呆呆应下。

    可直到竹林小院的院门打开,通传小童急忙跑来将他扶起,这漫长的时间里,那位百年前亲自将他收入门内的师尊,未曾出来瞧过他一眼。

    两位小童子艰难地扶着他的身躯,见到伤口大呼小叫:

    “寒池的伤?门主您为何想不开去寒池?”

    “那池子里是千年寒冰凝成的冰刃,这下可麻烦了,怕不是要伤到经脉!”

    “仙尊可说你百年内就会飞升剑尊呢!这伤到了可怎么办!”

    ……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秦明彻一瘸一拐地走出小院,其他人前呼后拥、好不关切地来询问腿部的伤口,而秦明彻一字未答,他只是微微偏过头,隔着茫茫雨幕和攒动的人头,远远的瞧了书房的一眼。

    那道极为熟悉、木质纹路几乎刻在他心头的那道大门,始终未曾打开。

    门主居所,木石峰。

    医修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见到伤口又得知他去寒池时,大呼小叫地将药瓶摆了一桌子,挨个上药。

    “秦门主,您近日好好将养,切莫留下旧疾呀!”医修说着包扎伤口,摇头叹息。

    秦明彻因疼痛额头已浮起一层冷汗,可他既没关心自己的伤势,也不关心是否会留下后遗症,目光盯着外面。

    不多时,小童子推开卧房门:“回禀门主,灵虚仙尊已经允许白笙真君留下了。”

    秦明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倒在软榻里,还未来得及向白笙传消息,一个身影踏入屋内。

    门主居所,仙门重地,外人轻易不得踏入,唯有最亲近的几人方可随意进出。

    “高灵曜?”秦明彻皱眉瞧着眼前这人:“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简直丢清霄门的脸!”

    如今的高灵曜已不负曾经的意气风发,衣衫随意,发冠不整,浑身沾满了酒气,应是宿醉了一场。

    高灵曜没有回答他,灼灼的目光盯着秦明彻,忽然问:“你见过沈怀君了?”

    “对啊。”秦明彻不明所以。

    高灵曜:“你向他求得了对白笙的宽恕?”

    秦明彻有些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灵曜扶着桌子缓缓坐下,饮了一大杯茶后才颓然说起:“今日,我本不必来的,但我还是来了。我想告诉你,珍惜眼前,莫要纠结于往事,救命恩人而已,你想回报到何时?”

    秦明彻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似的,一拍桌子:“高灵曜,你是白笙的弟子,我才对你礼让几分,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望着这人皱巴巴的衣裳,他更是恼火,出言讥讽:“当年你背叛沈怀君,拜白笙为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天生有慧瞳,即便是后来来到的清霄门,也能冷眼瞧出当年之事,高灵曜为家族传承叛出师门,他心知肚明,碍着白笙喜欢,未曾挑破。

    可今日他心头莫名其妙憋着一股火气,这高灵曜偏偏不长眼来撞枪口。

    他知道高灵曜的性子,张扬肆意,高傲得像只孔雀,他毫不留情的嘲讽定会引得这人暴怒,可意外的是高灵曜并未恼火,双眼静静地望着他。

    高灵曜的眼眸平静得仿佛是一潭死水,他平静开口:“秦明彻,你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也不需要你来告知。”秦明彻目光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