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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卫大人?

    新上任的刑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卫骧,关尧方才谈及的那位?

    无事不成巧,这就见到了。

    她不曾见过,可还是从人海中一眼认出他来。

    那人外着褐返袍衫,可依稀能见衣中的玉松俊拔。清吏司虽属刑部,可主事一职也是文官,尹姝想着大抵是些沾染书卷气的士人吧。

    可来人倒是不一般,说有文人的温润,可他眉眼犹如鹰瞵沉着血气。可若说是个武人,又通身是清癯疏淡的姿态,不染浊气。

    公子王孙她见过,免不了是些轻浮世俗的浪荡子弟,脏鄙不堪。也难有一人如此,如日灼灼,似月朗朗。

    院外躁动,院内也有人坐不住了。

    “卫大人,您怎么来了?”廖向征被搀起身,顾不得脚腿软劲还未散,跌跌撞撞走了三两步去迎卫骧,“为何不在司中歇着,这等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风炉下的炭火已灭,不过还吊着余温,来不及添火的廖向征赶紧又沏了一盅给卫骧倒上,谄笑道:“大人请用。”

    卫骧瞥了眼手边的紫砂壶,没接过,“对廖经历来说,死了三人是小事?”

    “非也非也。”廖向征自知说错了话,赶着补救,“下官的意思是,这案子不必卫大人操劳,下官会尽快结案的……”那黑眼珠子打着咕噜转儿,满脸写满心思。

    卫骧抬眸一扫屋内,死人直挺挺躺着,活人跪着痛苦,还有那撒了满地的尸状,触目狼藉,他不由嗤声,“那廖经历确实快,不过一个时辰就结了案。改日我定叫清吏司的司吏们跟着廖经历学学这断案之法。”

    廖向征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他不傻,好赖话能分辨得清,“卫大人说的是哪里话,下官岂敢在刑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刑部掌管的是徒流之刑,小人不才,不过管些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大人方才也瞧见了,这家人是误食毒菇而死,既是死于意外,下官就想着不上报刑部去叨扰大人了。”

    卫骧俯下身拾起一张尸状,细看起首的“死因”二字。

    死因依实而录,并无不妥,可不知为何廖向征不敢抬头,只觉得这片刻也难熬得紧。

    “如何判定是食毒?”

    见卫骧发话,廖向征速速拾起地上的纸解释,“卫大人,仵作已验,尸无外伤,后院所养的那畜……那黄狗也死得蹊跷,碗中还有遗下的残渣,必定也是因食而亡。”

    这头话落下,卫骧却不开口,廖向征心吊在了嗓眼,咽咽喉道:“大人……”

    尸状的墨迹还未全干,卫骧指尖拂过“无外伤”三字,字尾便晕了三分,“是无外伤,还是验不出外伤?”

    “是……”无外伤。

    三字分明就在嘴边,可廖向征一见卫骧心头就发怵,愣是一字也吐不出。尸体未经他手,只来邹家时撇上过一眼,虽说尸状写得明明白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仵作的一面之词。

    卫骧心思难猜,他更不知如何答。此刻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也不敢抬手去拭。

    卫骧听而不闻,连一个眼神也不愿吝啬给他,“仵作呢?”

    屋外站着的关尧一怔,见众人目光皆投向他,心知躲不过只得疾步上前,“大人,小人乃仵作。”

    高座未应,便知是要他继续说下去。关尧余光微斜,见廖向征挤眉咬牙递着眼色,方才提起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

    卫骧不容他回避,又问了一遍:“是无外伤,还是验不出外伤?”

    关尧深吐一口气,“是……无外伤。”

    立于一旁的廖向征默默长舒一口气,这口气才顺一半,又听关尧道:“又或许是尸体已腐烂,小人……没验出。”

    这话犹如惊雷炸作,喧声四起乱作一团。廖向征也连番猛咳出声,不知是真呛着还是借此掩饰失态。

    “大人!大人!”这话落在邹氏耳中那还了得,如有浮木救了将要溺死的她,人也从失智中清醒了,“我儿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求求大人再替我儿孙验一验尸!”

    “关尧!”话已出口,无可补救,廖向征见此只能趁着卫骧未开口先手稳住局面,“你速速再验一回!就在此,在大人面前验。”

    可关尧跪在地上未动,唇面愈渐惨白。

    “还愣着做什么!”廖向征只觉着脖颈已架着一把刀,凉飕飕的。

    “卫大人。”关尧伏身一拜,“小人无能,葱白醋酒贴敷显伤的法子皆试了,确实未见有外伤,那尸体糜烂寻不出一块好肉,实在验不出。”

    卫骧拿起尸状,“上面写着死因是毒菇,何以见得?剖尸验胃了?”

    关尧一震,半身发麻,“并未。”

    卫骧那张清冷的面容终是有了不一样的神情。

    廖向征心惊,气得肝火直疼。

    不要命了吗?这话是能在人前说的吗!

    “卫大人。”廖向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即是嘴再硬此刻也撑不住了,哪曾想卫骧是个如此厉害的,三言两句皆是中要害。

    “卫大人,仵作一人验三具尸,属实难以面面俱到,若您再宽限几个时辰,他定能查验出。”一别过脸,见关尧抿嘴不语,廖向征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应下卫大人!”

    关尧不是忤逆的性子,此刻却是闷声不语,只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偌大的辽阳府只有一位仵作?”卫骧挑眉,“复检的仵作呢?让他来。”

    这回轮到廖向征不说话了,口中呼之欲出的两个字又被咽了回去。

    卫骧不知他什么把戏,可也不急,阖眼静候着。

    院中之人都认得尹姝,自然也知晓她就是那位复检的仵作,可没人敢开口,只是不时瞥向她。尹姝被这一双双眼盯得无处可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见过大人,民女是复检的仵作。”

    卫骧随着这道清婉之声抬眼,就见一着水绫小夹袄的女子走来,蛾眉曼睩,目腾光些,与辽东那些高面挑身的女子相比实在是娇柔。

    卫骧眉眼冷了几分,声色亦有些不悦,“是个姑娘?”

    卫骧反应皆在尹姝意料中,四目相对,眸光潭水似镜,却是山雨欲来,尹姝接不住。

    她跪下身,“是……”

    跪着的廖向征哪敢再瞧卫骧的脸色,险些两眼一闭昏死过去,恍惚想起今日黄历是大凶,起首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那头的糟心事还未化解,这边经历司养个女仵作之事又被捅到卫骧跟前,廖向征只觉着他今日就是来渡劫的,只怕这经历之位也做到头了。电光火石间,他就连祖宅那一亩三分田在何处都想起来了。

    不出所料,卫骧收回目光时带着一声闷嗤,冷语讥诮,“辽东乃边陲重地,今上特设分巡道,由提刑按察司驻守管辖政务,护的是边关太平,是廖经历您还是副使刘大人将此等大事当做儿戏了?”

    廖向征颤巍,“下官不敢。”

    “且不说廖大人敷衍断案,如今还寻个还未及笄的姑娘来糊弄我,难不成平日也是如此糊弄辽阳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