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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美人计ing

    ·第十六章·

努达海父子这场架,打得两个人都身心俱伤,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父子俩见了面都不说话。各自躲在自己的角落,默默地疗治着自己的伤口。为了避免尴尬场面,两人都尽量避开见面的机会。骥远变得很不爱回家,常常在外面逗留到深更半夜。努达海下了朝,总是直奔望月小筑,家里的气氛非常凝重。老夫人和珞琳急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去化解。其实,父子二人心中都充满了后悔和沮丧,但,两个人的个性都很倔强,谁都不愿先去解这个结。

这种僵局,一直延续到夔东十三家军的军情传来,巫山再度成为朝廷大患的时候,两人才在朝廷上,针锋相对地说起话来。

这天,皇上登上御座,众臣叩见,罗列两旁。皇上忧心忡忡地看着文武百官,十分烦恼地说:

“八百里加急连夜到京,这夔东十三家军势如破竹,我军又败下阵来,安南将军殉职!如今十三家军已威胁到整个四川地区,令朕寝食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众臣一听是十三家军,大家都面面相觑,接着就纷纷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人排众而出,朗声说道:

“臣请旨,请皇上让臣带兵去打这一仗!”

大家惊愕地看过去,此人竟是年方二十岁的骥远。皇上一怔,说:

“你?”

“臣蒙皇上恩宠,一路加官封爵,却在宫中坐食俸禄,令臣非常惶恐不安,此时国家有难,正是臣为朝廷效力,忠君报国的时候到了,请皇上降旨,让臣带兵前往,定当誓死保家卫国!”皇上还来不及回答,文武百官中,又有一个人排众而出了:

“皇上容禀,骥远血气方刚,自告奋勇,固然是勇气可嘉,但是率军打仗,非同小可,责任重大,而且我军屡战屡败,可见十三家军非等闲之辈。骥远未曾出过京畿,又毫无实际作战的经验,如何能担此重任?臣恳请皇上,让臣带兵前去,以雪前耻!臣已有上次作战之经验,又抱必胜之决心,或可力歼强敌,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努达海。

骥远见努达海这样说,就有些急了,连忙对皇上躬身行礼,接口说:

“臣虽然不曾打过仗,并不表示臣不会打仗,何况臣自幼习武,饱读兵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上战场!家父为国尽力,已征战无数,请将这次机会,给身为人子的骥远,免去家父驰骋疆场,戎马倥偬的操劳!”

“臣斗胆直言,”努达海立即说道,“臣今年才四十二岁,正是壮年,有身经百战的经验,有戴罪立功的决心,何况对那巫山的地形,早已十分了解,实在没有不派遣臣去,而派遣骥远去的道理……”

皇上看着这父子二人,真是感动极了。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二人,争先恐后地要为朝廷效命,实在让我感动。不过,努达海说的很有道理,这夔东十三家军,不是寻常的军队,除非是沙场老将,不足以担当大任,所以,朕决定以努达海为靖寇大将军,统帅三万人马,即日出发!”

努达海立刻大声说:

“臣遵旨!”

“皇上!”骥远着急地喊,“臣不在乎挂不挂帅,也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想出去打仗,做点有志气、有意义的事!请皇上恩准,让臣跟在阿玛旗下,一同前去歼敌!官职头衔都不要!”

努达海一阵震动,深深地看了骥远一眼,急在心里,不得不又接口:

“皇上,骥远是臣的独子,臣尚有老母在堂,不敢让家中没有男丁……”

“独子就必须在脂粉堆中打转,在金丝笼中豢养吗?人说虎父无犬子,又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阿玛身为朝廷武将,难道不知道奔驰沙场,奋勇杀敌,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志向吗?”

皇上一拍御座的扶手,龙心大悦。称赞着说:

“好极了!倘若我大清朝众卿,人人像你们父子一般,早就是天下太平了!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朕就命你为副将军,随父出征吧!骥远,你好好地给朕出一口气!”

“喳!”骥远大声应着,“臣谨遵圣谕!”

努达海至此,已无话可说,看着豪气干云的骥远,他忽然觉得,骥远终于脱茧而出了。他心里十分明白,骥远的请缨杀敌,和自己的自告奋勇,有相同的原因,这场家庭的战争,已经使两人都心力交瘁了。不如把那个小战场,挪到大战场上去。不如让这个不知何去何从的自己,去面对一场真正的厮杀!看着骥远那张稚气未除的脸孔,想到战场上的刀剑无情,他的内心隐隐作痛,在一种舍不得的情绪里,也有一份刮目相看的骄傲。此时此刻,对骥远的愤怒,已经变得虚无缥渺了。

这天晚上,整个的将军府,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混乱里。大厅中,除了新月以外,全家都聚集在一块儿,人人激动,个个伤心。老夫人惶惶然地看看骥远,又看看努达海,再去看看骥远,又再去看看努达海,眼光就在父子二人的脸上逡巡,完全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不住口地问:

“这事已经定案了吗?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我去求太后,可不可能收回圣命?”她的眼光停在努达海脸上了,“你怎么不试图阻止?骥远还是个孩子呀!他又刚刚成亲不久,怎么能上战场?何况又是那个十三家军!又要上巫山……”

“奶奶!”骥远喊,“您老人家别去破坏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是我一再请命,皇上才恩准我去的!”

“你一再请命?”塞雅脸色灰败,语气不稳,“你为什么要请命呢?你从没有打过仗,皇上怎么会让你去呢?”

“你们不要大难临头似的好不好?凡事都有个第一次,阿玛不也是从第一次开始的吗?身为将门之子,迟早要上战场,这应该是你们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事!事实上,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终于等到了,我兴奋得很,你们大家,也该为我高兴才对!”

“骥远说的很对!”努达海开了口,“这是迟早要开始的事,与其让他跟着别人,不如让他跟着我!”

“这道理我是懂得的,”老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可是,父子二人共赴沙场,怎不教人加倍担心呢?”

“阿玛!骥远!”珞琳知道,圣命已下,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父子同上战场,已成定局。就奔了过去,一手拉着努达海,一手拉着骥远,用发自内心的,充满感动的声调嚷着,“我真为你们两个而骄傲,真希望我也是男儿身,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打仗!将帅同门,父子联手,这是咱们家最大的荣光啊!可是,你们两个,一定一定……”她加强了语气,重复地说,“一定一定要为了我们,保护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啊!”

这样一篇话,激动了老夫人,含泪向前,也把两个人的手握住了。

“珞琳说进了我的心坎里!真的,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呀,你们两个,要彼此照顾,彼此帮忙,父子一心,联手歼敌才是!去打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回来,家里的恩恩怨怨就一起抛开了吧!”“额娘,”努达海正色地,诚恳地说,“您放心!我们父子两个,会如您金口所说,打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回来!”

“是!”骥远此时,已雄心万丈了。“奶奶,额娘,珞琳,塞雅……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打赢这一仗,等我们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崭新的骥远!”

“我已经看到这个崭新的骥远了!”珞琳说。

塞雅见到骥远神采飞扬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悲是喜,是哀是怨?是该高兴还是该忧伤?是觉得骄傲还是觉得失落?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比塞雅的心情更加复杂的是雁姬,在这全家聚集的大厅里,大家都有共同的爱与不舍,她呢?站在那儿,她凝视着骥远,这十月怀胎,二十年朝夕相处的儿子,即将远别,对她而言,岂是“不舍”二字能够涵盖?她的心,根本就碎了。当了二十年将军之妻,她早已尝尽了等待和提心吊胆的滋味。现在,眼看丈夫和儿子将一起远去,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站在那儿的自己,只剩下了一副躯壳,这副躯壳中什么都没有了,薄得像是一片蝉翼,风吹一吹就会随风而去。没有心的躯壳是不会思想的,薄如蝉翼的躯壳是不会痛楚的。但是,她的思想仍然纷至沓来,每个思维中都是父子二人交叠的面孔。她的心仍然撕裂般地痛楚着,每一下的痛楚里都燃烧着恐惧。她将失去他们两个了!这样的家,终于逼走他们两个了!就在这凄凄然又茫茫然的时刻里,努达海走到了她的面前,深深地凝视着她,哑声地说:

“我和骥远,把整个的家,托付给你了!每次我出门征战,你都为我刻苦持家,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你不知道我多么感激,再一次,我把家交给你了!另外,我把新月和克善,也交给你了!”雁姬胸中“咚”的一声巨响,那颗失落的心像是陡然间又装回到躯体里去了。她张大了眼睛,愕然地瞪视着努达海,嗫嚅地说:

“你……你?”她说不出口的是一句: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他沉稳地说,答复了她内心的问话。“至于骥远,你就把他交给我吧!”

泪水,顿时间冲破了所有的防线,从雁姬眼中,滚落了下来。

当努达海回到望月小筑的时候,新月已经知道一切了。和全家的紧张相比,她显得平静而忙碌。她正忙着在整理行装,把努达海的贴身衣物,都收拾出来,一一折叠,准备打包。她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些衣物,都是些粗布衣裳。那些绫罗绸缎,都已经用不着了,钗环首饰,也都用不着了。除了胸前仍然佩戴着那条新月项链,她把其他的首饰都交给了云娃。握着云娃的手,她郑重地托付:

“克善就交给你和莽古泰了!你们是他的嬷嬤爹和嬷嬷妈,事实上,也和亲爹亲妈没什么不同了。我走了以后,你们可以信任珞琳和塞雅,有什么事,去找她们,她们一定会帮忙的。万一这儿住不下去的时候,就进宫去见太后。克善是个亲王,迟早要独立门户的!你们两个好好跟着他!”

听到新月的语气,颇有交代后事的味道,云娃急得心都碎了。

“格格,你这次可不可以不去了?”她问。

“你说呢?”新月不答,却反问了一句。

云娃思前想后,答不出话来了。

“那么,和上次一样,让莽古泰陪你去,我留在这儿照顾克善!”

“不!上次我是单身去找努达海,所以让莽古泰随行,这次我是和努达海一起走,有整个大军和我在一起,不需要莽古泰了!克善比我更需要你们!假若你们心中有我,就为我好好照顾克善吧!”

正讨论着,努达海进来了,一看到室内的行装,和正在生气的克善,努达海已经了解新月的决心了。示意云娃把克善带了出去,他关上房门,转过身子来,面对着新月。

“新月,听我说,我不能带你去!”

新月走到他的面前,用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他用力拉下了她的胳臂,也注视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

“只要不是去打仗,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可是,现在是去打仗,我不能让你分我的心,也不能不给弟兄们做个表率,我不能带你去!如果你爱我,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我试过一次等待的滋味,我不会再试第二次!”她依旧平平静静地说,“荆州之役以后,我曾经跟着你行军三个月。巫山之役,我又跟着你的军队,走了一个月才回到北京。对我来说,行军一点也不陌生。在你的军队里,一直有军眷随行,做一些杂役的工作,我去参加她们,一路上为你们服务,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绝不哭哭啼啼,绝不娘娘腔,绝不拖泥带水!我不会是你的负担,我会是你的定心丸!如果我留在这里,你才会牵肠挂肚,不知道我好不好,会不会和雁姬又闹得天下大乱,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熬不住这股相思,又翻山越岭地追了你去!那样,才会分你的心!”她对他肯定地点点头,“相信我,我说的一定有道理!绝不会错!”

他盯着她,仍然摇头。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不能让你去!那些军中雇佣的妇女,都是些剽悍的女子,她们骑马奔驰,有时比男人都强焊。你怎能和她们相提并论?”

“你忘了我是端亲王的女儿了?你忘了我的马上功夫,是多么高强了?你甚至忘了,我们来自关外,是大清朝的儿女,都是在马背上翻翻滚滚长大的了?”

他仍然摇头。

“我不能让你吃这种苦,也不能把你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