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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沈娘子与方郎君

    沈于归至死都不能接受,豆腐脑能吃咸的!

    而且从小到大,自己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吃咸豆腐脑,于是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普天之下的所有人吃豆腐脑,都是吃甜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吃咸豆腐脑!

    此刻站在沈于归对面的方晏如,脑子里正有着和沈于归一模一样的想法。

    于是这两个人,一个指着白糖罐,一个端着淋满酱油葱花的碗,呆若木鸡,双方的认知都陷入了巨大的重构中。

    最后还是在这种南北差异上见多识广的乔三娘子出来打圆场:“沈小娘子,小郎君,这豆腐脑咸的甜的,都是可以吃的,不过就是口味不同而已……”

    乔三娘子既然也说了,沈于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时墙根边上的其他人都已经吃完走路了,乔三娘子等着收碗,于是在两位姑娘的炯炯目光下,新任开封府府尹方晏如万分尴尬地吃完了这一碗豆腐脑……

    没事,真的只是亿点点尴尬……

    方晏如吃完后,倒还不忘从容地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擦嘴,沈于归倒是行了个万福道:“小女子沈氏,见过这位郎君。”

    方晏如笑道:“鄙人姓方。”

    “沈娘子。”

    “方小郎君。”

    这就算二人已经见过了。

    沈于归道:“昨日多谢郎君,不知那冷了的牛乳馒头还是否可口?”

    方晏如道:“味道甚好,只是鄙人还是希望能有朝一日吃上正热乎的牛乳馒头。”

    沈于归突然想起今日去成衣店买冬衣时,自己本来手上的钱还是不够的,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找到一个多余的铜子。店主看她确实穿得单薄可怜,已经动了怜悯之心降低了价格,可没想到沈于归竟然还是拿不出来,若是再降自己的生意非亏本不可,但就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候,沈于归想起昨日最后收摊之前曾有两个年轻人买过自己的牛乳馒头,于是正是这15文,几乎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一条命。

    抱着衣服从成衣店出来的那一刻起,沈于归就在心里暗暗决定,若是能再有机会见到那两位“大恩人”,一定要让他们吃上自己亲手做的吃食。

    毕竟自己如今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做吃食,已经没有其他任何技能了。

    沈于归真是没有想到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中还能在见到这位郎君,既然如今已经找到了这位郎君,那心中就舒坦多了。

    一时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位郎君早已经和乔三娘子聊上了天,仔细一听,所聊内容似乎还是什么——做豆腐脑?

    乔三娘子道:“郎君你有所不知,我这做豆腐脑的手艺可是从我祖婆婆手上传下来的哩!这做豆腐脑要经历选豆、浸豆、磨豆、滤浆、煮浆、点浆、成形这七个步骤,每一步可都是大有讲究!”

    “首先从这选豆开始,选的可就不是一般的黄豆,一定要肉实、皮薄,色泽光亮,子粒饱满最好,而且非得是新豆,虽说新豆陈豆均可,但还是新豆所做出来的豆腐脑,口感最好,最为滑嫩柔软。”

    “选完便是浸豆了,如今这汴京城许多人豆做豆腐脑,可唯独我家的最好吃,便是因为这浸豆上,其他人家浸豆所加的水无非就是刚刚没过豆子而已,但我的祖婆婆从小就告诉我说,这浸豆是最不能节省的一环,所加的水一定要是豆子的两倍,这样豆子才能有充分的空间变大膨胀啊。而且时间也是相当关键的,一般我都会泡上一整天之类,将豆子泡好了,做出来的豆腐脑才会好吃。“

    “将豆子泡好之后,就要用石磨来磨豆子了,若是豆子泡得好,磨出来的豆浆是‘绝腻无滓’的。而且研磨豆子的时候一定要边研磨边加流水,磨出来是白玉一般的颜色才是最好的!”

    “滤浆与煮浆没有什么好说的,最后的点浆才是豆腐脑的点睛之笔!若是这浆点好了,便是滑嫩诱人的豆腐脑,若是这浆点得不好,这前面许多功夫便算是白做了。点完之后豆腐滑嫩无比,白若凝脂,香甜可口,十分诱人。将一大桶豆腐脑以瓢盛出薄片状,吃甜口的南方人撒上白沙糖,喜欢吃咸口的北方人便浇上麻油、酢、盐、葱花、荆芥等,端出完事儿!”

    方晏如笑道:“乔三娘子倒是大方,将这制作豆腐脑的法子全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就不怕被外人听到将这方子偷了去?这不是自断乔三娘子活路吗?”

    乔三娘子爽朗一笑,道:“既然我敢与你们畅所欲言,必定是我信任二位,自诩看人不会看走眼。我在汴京城做豆腐脑这许多年,多少人与我一同做这豆腐脑,但是这么些年,也没见过有谁能超过我乔三娘子的招牌!况且,沈小娘子与方郎君终究是外行人,看似我这制作工序说了许多,但也不过是向你们介绍而已,真正做出这美味豆腐脑的精髓之处我尚未说明。不然我乔家这许多年呕心沥血所制得的秘方,岂能轻易传了外人去!”

    方晏如亦笑道:“原来如此,方某着实佩服。”

    沈于归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乔三娘子,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娘子方不方便……”

    乔三娘子道:“你有问题尽管说!”

    沈于归倒不慌先说问题,先是低下身子行了一礼,而后才开口缓缓问道:“乔三娘子家中数代皆是制作豆腐脑,娘子也在这汴京城中算是卖了小半辈子了,但以至于娘子还是如此……落魄……”

    乔三娘子后面没听清,于是追问道:“什么?”

    沈于归提高了一些音量:“乔三娘子做了这许多年豆腐脑,为何到今日还只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而非在汴京城能有一家铺面、一个立足之地呢?”

    乔三娘子听完后惨淡一笑:“铺面,立足之地,我又何尝不想?我在这汴京城也确实有一间小屋供我每日夜间歇脚居住,替我遮风挡雨,只是我一个生意人,每日在家中磨些豆子倒也罢了,但我总不能在自家开店啊!汴京城中的铺面,沈小娘子可以去问问,你是不知道那些铺面,一家一家的,有多么贵!如今官家沿袭旧唐时的坊市制度,坊市分离,那些开在坊区的铺面不受大宋律法保护,不知每年生存得有多么艰难!”

    方晏如道:“乔三娘子,这话如何说?”

    乔三娘子边蹲下来擦碗边道:“就与我住一条巷中的阿喜,他是卖蒸糖糕的,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人,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娃娃,他这种情况如何能将那小娃娃一个人丢在家中,自己出去谋生?他便只好在家中偷偷地卖,每日担惊受怕被官府追查。前些日子,一群地痞流氓突然路过,盯上了阿喜,让他每月交八两银子的保护费!阿喜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结果那些流氓便直接打残了他一条腿!”

    沈于归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既然如此,那阿喜怎的还不去报官,任由他们欺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