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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随着巴拜特穆尔的到达,康熙所攒的上书房“内卷”大局,至此终于人丁齐备。

    他照例坐在书房上首,说了番嘉奖鼓励慰问的官方话术,后又吩咐太子好生照看远来的客人。

    最后,定定瞧着那闻名大漠南北的神童。

    舜安彦心中默数到三十时,康熙才和煦地开了口“朕久仰神童了。”

    巴拜特穆尔立即站起再度双手合十,谦卑尊敬地用熟练的满文回道“小僧愧受大清皇帝厚爱。”

    康熙爽朗地大笑,“朕多次听喀尔喀来京城朝觐的子民说起你,一直想召你来京,今日终得一见,确实不同凡响。朕为大清有你这般风姿高华的高僧高兴啊。”

    他点点前排的元衿,朝她笑说“五公主终于见到神童,可有什么要说的”

    舜安彦瞧见元衿的背影顿了顿,很快也从座位上站起,朝康熙福了福。

    “儿臣听皇祖母说,是皇阿玛皇恩浩荡,惠泽满蒙亲贵,才有今儿书房这么多人。”

    听见这话,康熙捋着山羊胡、眯着眼笑得合不拢嘴。

    “神童还不知道吧,这位是五公主,至情至孝,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最有佛缘,你到京之前,公主一直在临摹法王所献你抄的经书。”

    他招招手让元衿走到自己跟前,当着众人的面亲昵抱住了小小软软的女儿。

    “五公主聪慧勤奋,你到京之前所献经书皆已抄完,她和朕念叨好几次了,说你字好还要跟着学,以后你除了尊奉太后礼佛也多为公主抄写书吧。”

    巴拜特穆尔弯下腰称是,周身萦绕着谦和平稳毫无谄媚之气,让舜安彦不由在心底感叹,自幼长于王之下的人当真与众不同。

    康熙问元衿“这下有事干了吧”

    元衿笑着点头,换来他剜了一眼。

    “那就多练字,别老拿着棋盘折腾你五哥哥,给他留点面子。”

    大阿哥率先笑了出来,接着是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再后来蔓延至小阿哥们和几位公主。

    被点到的胤祺倏然涨红了脸,连后脖子都变成了猪肝色,他站起来结巴着反驳“皇阿玛儿臣是陪五妹妹玩儿,没没没有下不过她”

    “玩儿玩儿能在过去一个月输妹妹三十一盘吗”康熙挥挥手让胤祺赶紧坐下,“你可别再说了,朕都没耳听。”

    又瞧瞧一群儿子们,“你们也别笑老五,当朕不知道你们的败绩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太子说“但愿五妹妹以后心思都用在练字上,别拿着棋盘找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了。”

    三阿哥抿了抿唇,瞧了太子一眼后温和道“看来就剩我这个做三哥的了,皇阿玛,儿臣做完您布置的河道文章,定要抽出时间来和五妹妹下一盘,替咱们这些做兄长的挣点面子回来。”

    这话说出后,可见太子的脸色黯了黯。

    康熙似乎是没有察觉,只点点三阿哥说了声好,并约定他和元衿对弈之日,自己定要亲临旁观。

    八月的秋风夹着果香穿过无逸斋,播撒着若有若无的暖融气氛。

    康熙又说笑了几句,叮嘱过翰林要对皇子公主以外亲贵多加照拂后,便起驾回清溪书屋。

    太子再次作主,为新多出的人安排座位。

    巴拜特穆尔是被重点安排的人物之一,太子本想安排他与蒙古科尔沁喀喇沁等部来的小台吉们混坐,可那些蒙古子弟不等太子开口,就默默退开了三尺。

    倒也不是他们排挤巴拜特穆尔。

    神童的赫赫威名在蒙古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天赋异禀,十岁便精通满蒙藏汉四种文字。

    过去蒙古贵族是不兴让孩子学这些的,可近年来掌握满汉文字成为与朝廷沟通的必要条件,各家王公多是赶鸭子上架逼自己只爱骑射的孩子去识文断字。

    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不愿学,父母就拿法王座下神童来说事。

    来京的这些小台吉今儿看见了“别人家孩子”的真人,都如看见噩梦一般避之不及。

    太子不好直接训斥他们,就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新来的人舜安彦。

    舜安彦觉得不过是个读书好的人罢了,他读书也不差,没什么好怕的。

    便爽快地捧起自己的文房与书本,坐在了巴拜特穆尔身边。

    出于对神童的尊重,他主动自我介绍“舜安彦,满洲镶黄旗佟氏。”

    他说的时候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佟家这满洲是刚抬的,全靠自己那个便宜祖父赖着老脸去求康熙换的。

    “巴拜特穆尔,赛音诺颜部乌喇特大萨克旗,罗桑丹贝坚赞法王座下喇嘛。”

    “久仰。”

    “我也是。”

    舜安彦讶异地转头,打量了下这位神童。

    巴拜特穆尔与他见过的蒙古人不同,脸颊没有惯常的高原红,他皮肤苍白到发青,与他的白麻衣襟融为一体。

    “您听说过我”

    舜安彦不敢信自己的微名会传至蒙古。

    “佟家是清廷皇帝母家。”

    他轻轻抿了抿唇,淡然一笑,“法王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舜安彦轻嗤了声,想着这神童不似他外表这么超然脱俗。

    翰林已开始授课,书房诸人进度不一,每人取出的书本也不同。

    本来的舜安彦已读过朱子,可穿来的“鄢洵”在养伤的日子里温习过功课后,并不满意原主的学习方式。

    简而言之,学得不精细很粗糙。

    “鄢洵”自幼没有在哪门课里得过第二,他有一套自己的记忆方法,能很快挑出书本里的重点。

    他取出一支小狼毫并一叠白纸,翻动书本时不时记下两笔,半个时辰后便已读完这天的进度。

    他放下笔预备休息会儿,顺便抬眼瞧瞧书房里其他人。

    那位疑似同穿的五公主元衿好像也完成了,她正转着笔杆,支着脑袋和四公主咬耳朵。

    翰林路过她时取过桌上的纸张后问“五公主今日只抄过了诗经,那老子为何不看”

    四公主抬起头说“五妹妹不喜欢老子,一句都背不下来,师傅放过她吧。”

    黄老之道不在儒家经典中,本就是加出来试探皇子公主爱好的,翰林便不坚持。

    这也对得上。

    他上学时听爱慕元衿的同学说过,元衿偏科,喜欢的必考第一,不喜欢的科连作业都不抄。

    又对上一项。

    舜安彦眼见五公主眉欢眼笑,不带人间忧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如果真的过得还不错,可稍稍缓解他长久的愧疚。

    舜安彦收回目光,落在了自己双手上。

    一双不听话的手,当初没握好qiang,后来也没握好方向盘。

    就挺无用。